兀笙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了。
一回到风府,身上的伤口就被雨昭重新清理过了,还要防着纤纤,不能让她进屋看到他的女子之身。
纤纤对他的关心他明白,但他不能尽数收下,更不能告诉她真相。
以纤纤单纯的性子,不适合知道那些复杂的事情。兀笙只能让雨昭把她劝回去,他真的没有力气来时刻防备了。
天已经大黑了,玉妖娆从田番口中得知新上任的风都护在郊外遇袭受伤的消息后,借由身体不适哄了他离开艳香居,然后独自一人来了风府。
雨昭开门后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引她到了兀笙的房间外。
“公子,你还醒着吗?玉姑娘来看你了。”雨昭敲了门,等待着回音。
自家公子现在的模样,只要是心细的人一看便能识破他的身份。可来人是玉妖娆,雨昭拿不准公子会不会让她进屋,所以得先敲门问了来。
又接着敲了几下门,屋里的人还是没应声。
雨昭推门进去,就看到兀笙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人既然醒着,干嘛不回我的话呢?真是的,害我以为你怎么了!”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真的是玉姐姐来了。”兀笙嘿嘿地笑了两声。
“是啊,你的玉姐姐来了,要让她进来么?”
“当然了,雨昭你帮我把被子拉上来一些!”为了不压着伤口,被子只盖在了腰部上面一点的位置。
“好,玉姑娘进来,我就不守在外面了,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害臊!”雨昭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嘀咕。
“……”兀笙满头黑线,说的好像他跟玉妖娆是在偷情一般。
“风儿,伤得重吗?”玉妖娆坐在床边。
“几处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玉姐姐别担心。”兀笙伸出完好无损的右手,拉起玉妖娆的右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让我看看。”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己喜欢的人受了伤,哪有不担心的理。
“雨昭都帮我上药包扎了,玉姐姐是要看什么?需要风儿宽衣么?”
“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正紧了。这个时候还有力气说笑,说你是小混蛋一点没错。”玉妖娆戳了戳那人的额头。
“风儿是因为看到玉姐姐,所有的痛就都不痛了。”这个算不算甜言蜜语?
“学坏了。”
“玉姐姐不喜欢?”某人介是学会撒娇了?
“只要是你就好。”
“嘿嘿,我只要你好。”
某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成功把头枕在了佳人的腿上。怪不得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兀笙算是体会到了。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受伤的人都是脆弱的,兀笙也不例外。他想这个女子能陪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他感觉不到痛了。
“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玉妖娆没有答应他。
今晚来看他就已经是小心谨慎了,要是再待上一整晚,主公那边肯定会起疑。
兀笙的脸上难掩失望之情,说了句“好困”便抓着玉妖娆的一只手放在脸旁,像宠物般亲昵地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夜深人静,连雨昭都睡了,府里也没其他下人。
玉妖娆很想守在这里,她害怕这个人会再受到伤害,更害怕他所受的伤害是自己给他带来的无妄之灾。
玉妖娆没有走大门,翻墙而出。不多远的一棵大树下有个人正等在那里。
“怎么,心疼了?”
“别让我知道是你做的!”笑了几个月的花魁冷了脸,她还得感谢风儿,让她的这些笑脸很多都成了发自内心。
“玉姑娘太看得起在下了,我可没那闲工夫陪小孩子玩儿捉迷藏的游戏。”
“那最好不过。”
“今天给你一句忠告:我们这样的人,情.爱之事可万万碰不得,小心玩儿火自焚。”碰了之后就有了软肋,这可是致命的软肋。
“那是我的事。说你的来意吧。”玉妖娆已经碰了,但她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妄想长相厮守。
“我是来传达主公的指令,菩桑使者已经入京,计划该正式实行了。玉姑娘有的是时间磨蹭下去,但令尊的命可没那么多时间来耽搁。”
玉妖娆立在原地,回头看了看院墙才隐没在了夜色中。
一边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心上人,这条曲折坎坷的人生路,前不见曙光,后不见退路,可她不能悔。
太傅家的千金被掳,新上任的风都护舍命相救一事,传遍了朝廷上下。
皇上恩准风都护在家静心疗养,并赐予他两日后宴请菩桑使者的国宴席位,要知道有资格入席国宴的可都是正三品及以上的官爵。
皇上的圣谕一出,百官就开始七嘴八舌了。
这风玦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兵部都护,救了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使他救的是什么太傅之女,论功劳也不足以让他宾至国宴。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陆雪菡和风玦两人当中,必定有一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是旁人能及的。
陆雪菡可以成为皇上的女人,而风玦可以成为皇上的得力臂膀,或者皇上想要的本就是将鱼与熊掌同时收入囊中?
部分菩桑使节因水土不服卧床不起,太医诊治后,说他们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来调理身体和适应京城的气候,因而这接风宴也得延迟几天。
来的是菩桑大王子阿塔齐,也是阿尔玕唯一的亲生儿子,另还有一名义子。
阿塔齐作为先行使臣,总共只带了三十三名王宗侍卫随行,真正的求和队伍则是扎营于边境的晨黎公主。
第一天觐见炙兖皇帝的时候,阿塔齐就将联姻求和的夙愿托出。
之所以没有让自己的妹妹随同进京,也没有当着炙兖大臣的面提出,是为了顾全晨黎的声誉。
他这个妹妹是全族人的骄傲,就算是联姻也要嫁得风光体面。
几个月前,炙兖国内的百福楼被毁、千崇阁几位阁老中了十日断魂而亡,种种证据都表明这两件大事与菩桑脱不了干系。
菩桑没有办法查明真相,为了避免民族生存的内外交困,只能忍气吞声前来议和。
在床上躺了两天一夜,兀笙睡足了觉。
柳纤纤寸步不离地跟着雨昭,陪她抓药,陪她熬药,陪她伺候兀笙洗漱,因为只有跟着雨昭她才能多见兀笙几眼。
有莽肃的诸多良药在身,伤口好的自然比较快。
雨昭帮兀笙把浑身上下都打理好后,一同在院中晒太阳。柳纤纤则忙里忙外端来了各种点心和水果,谁让家里没有佣人呢。
不过,她做这些也是乐在其中。
但是在柳纤纤又一次做了糕点向兀笙示好受挫后,兰儿见自家小姐委屈回房,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风公子,小姐对你的好,你为什么就视而不见呢?老爷夫人不在了,小姐把你当做她唯一的依靠。为了你,小姐她摈弃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连下人的活儿她也愿意为你做,我真替小姐不值!”
“公子,你这样对纤纤,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兰儿也走后,雨昭才说话。
“如果我不喜欢她却接受了她的情意,那更残忍。”
“可毕竟纤纤才十几岁。而且,她真的很可怜了。”雨昭啊,你忘了你家公子的年纪也是十开头的么。
“雨昭,谁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别人的羽翼下生存,纤纤她需要自己成长起来。如果我们现在作为她的朋友都不帮她,那么以后她在外面如何能自食其力?当然了,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但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
“哦,公子说的总有理。”感情方面,雨昭是他俩的外人,也插不上手。
“对了,今晨鹊儿来过了,说是替玉姑娘来问问你的伤势,还说玉姑娘这几日被花妈妈看得很牢,所以不能来看你了。”
“是吗,也没什么。”兀笙惆怅了。
花妈妈哪里能管得住玉姐姐,多半是那个田番对玉姐姐不依不饶地纠缠,玉姐姐不想让田番来骚扰他罢了。
陆雪菡来看望兀笙,那日向他提出的“请求”还没有得到回复,而明日就是为菩桑使臣接风的国宴,皇上还特地让父亲携带她这个女儿一同出席,可见皇上的用意。
“你的气色好多了,明日参加国宴会有问题么?”嘘寒问暖了一番,陆雪菡直接切入正题。
“呵呵,只要圣上别叫我去以武会友,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皇上知你负伤,又怎会让你上场?不过是想重用你,所以特许你入宴观察,接触国家大事,也好将来能忠心为他铲除异己。”得知兀笙不是男子,陆雪菡与之相处起来更是随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雪菡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恐怕不妥。”
“我既敢说,就不怕传进他的耳朵。”陆雪菡自信地微笑,“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故而我与他自幼相识,彼此了解渗透。坐在这个位子上,他肩负着予以黎民百姓太平盛世的重任,然而奸佞之人从中作梗,从他七岁隐忍至今,其中辛酸不是谁人都能明白。”
“自古以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挨得过千难万阻的帝王,才能够成就千秋霸业。”今天的陆雪菡,让兀笙觉得有些陌生。
“呵,如果这千秋霸业要以生灵涂炭的战争为代价,雪菡实在不忍看见。”陆雪菡锦心绣肠,却没有勇气指点江山。
“妇人之仁当是如此,所以历来君王和将领也都是由男儿担任。雪菡,没有谁希望看到生灵涂炭的血腥屠杀,但这是朝代更替的代价,也是走向统一的必经之路。”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成为这条血雨腥风之路的棋子。”皇家无情,南赫铭想娶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陆雪菡如何肯。
“雪菡,我答应你就是了。”
“风,谢谢你。”
答应陆雪菡,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作为陆雪菡帮她保守秘密的交换条件,而是兀笙不忍心让她羊入虎口。
聪明如他,已经猜到陆雪菡是皇上看中的女子,迟迟未将她纳入后宫,应该是考虑到朝堂几股势力的制衡。
南赫铭深藏不露,兀笙无法想象自己当众求他为自己和陆雪菡赐婚,会招致怎样的惨果。
跟皇上抢女人,他兀笙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自己的报仇还没步入正轨,就要为了一个女子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兀笙哭笑不得。
不过雪菡说的也没错,他只要求得皇上赐婚,一来既可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也可以保住雪菡的自由之身,事后他们还能以清白之身和离。
二来他成了太傅的女婿,也是效忠皇上的人,皇上多少会留些情面,不至于事成之后过河拆桥。
跟一个女子成婚是兀笙想也没想过的,虽然她喜欢的师叔和玉妖娆都是女子,但他真的没想过可以女子跟女子成亲,这也是他总觉得自己的感情有些卑微的原因。
陆雪菡宁愿成亲再和离,不顾名节、不怕死都要为自己的真实意愿而争取。
能如此捍卫这份勇气的,世间女子有几人?
“李司戎,朕命你查的东西可有结果?”御书房内,南赫铭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守在门外的是忠心不二的沈公公,守在暗处的是只听命于他的死卫。
“回皇上,人已找到,不过……”
“不过什么?”
“臣晚到了一步,那些贼人已被灭口。”
“查出他们的身份没有?”南赫铭对此并不吃惊,敢对陆雪菡动手,不管事成与否,那些人都是活不了的。
“这伙人表面上是盘踞在苍陵山的贼匪,但据臣所查,他们并未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既是如此,官府可有备案?”官府若连京城边上有贼匪都不知道的话,那也太形同虚设,南赫铭不介意对其严厉整顿。
“皇上英明。臣带人搜遍了他们在苍陵山的寨子,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便是他们此前在官府的立案,可惜,与那份立案有关的卷轴也不翼而飞了。”
“呵,官府的东西也能轻易地不翼而飞。李正为,这个线索可不比那份卷轴差。”
“文库的立案自然是受到精密保护,而独独这一份卷轴不知去向就更加可疑,只是……”只是牵扯出朝廷命官的话,李正为还不能断定皇上是不是要借此清除。一旦查下去,很可能会惹得狗急跳墙。
“你知道朕不喜欢吞吞吐吐之人。不必有所顾虑,只管去查,朕要的是手握证据一网打尽,而非杀鸡儆猴。”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就是只收集证据,不能撕破脸。
“还有,倘若查出来的证据真的与田氏有关,也切莫打草惊蛇。太傅和雪菡知道朕的处境,他们会理解的。你只需向太傅言明实情,并告诉他,朕不会让雪菡白白蒙受冤屈。”
“皇上的良苦用心,臣敬服。”
“今夜国宴款待菩桑使者,李司戎安排好内外部署,切不可掉以轻心。没事上奏,你也退下吧。”
“臣领命,请皇上放心!”
召见完李正为,南赫铭一双眼光射寒星,唤了沈公公进来,命他摆驾盈香殿。
这个女人很适合用来撑场面,也能安抚某些人的心。不过等他的皇后归位,届时就轮不到她来耀武扬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