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兖国宴规模盛大高贵,程式复杂,礼节周全,更有山珍海味多达上百种。
皇上携盈贵妃入座主位,主位两侧的首席分别是正一品官位的四位重臣。菩桑王子阿塔齐坐于主位左侧的次席,即田丞相的下方。
“朕今日设宴款请菩桑使臣阿塔齐王子,一切以邦交之礼相待,诸位爱卿不必拘谨,大王子也莫要因为身在异乡而有所伤怀。君臣兴国安邦亦可享黎民之乐,今夜且不醉不归罢。”
“臣等谢陛下隆恩!”
“外臣阿塔齐,仅以此盅代菩桑国民谢陛下赐以邦交之礼。”阿塔齐弯腰拜礼,再仰头一干二净。
“大王子性情豪爽,颇有大将风范,不愧为游牧民族的好儿郎。”说话之人是盈贵妃。
兀笙的官位只能坐在最后边,远远看去,那贵妃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一袭桔黄色的长裙,裙上绣着大朵的牡丹图案。银丝线在袖口与裙摆处勾出了几片祥云,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爱妃所言甚是。朕素问菩桑国大王子雄姿英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田盈的话道出了菩桑与炙兖的悬殊地位,南赫铭听了当然高兴。
“陛下和贵妃谬赞了。”阿塔齐退回坐席,游牧民族就该受欺压?
想他菩桑的国土面积比腾南郡更大,却由于边塞气候难以耕种农作物,只能靠牛羊马等牲畜为食为商。
陆雪菡跟随其父位于首席,田昌和田盈见陆渊带女儿赴宴,也想到是皇上的旨意。二人事前均不知晓陆雪菡会出现在宴席上,相视一眼后,心下有了盘算。
“皇上,臣妾入宫后,还从未见过陆太傅的千金呢。今日共聚一席,也不给臣妾介绍介绍?”田盈言语适中地对南赫铭撒起娇来。
“呵呵,陆太傅,你可都听见了?”南赫铭手握酒盅,朝陆渊的方向举杯。
“臣女陆雪菡见过圣上、见过盈贵妃。”陆雪菡也是有眼力劲儿的聪慧女子,不需父亲说什么,便自个儿离席跪拜。
“雪菡免礼吧。”南赫铭这一声“雪菡”可让他身边的盈贵妃咬牙切齿了。对未出嫁的女子叫的如此亲昵,要再说他对这个女子没有爱慕之心,谁信。
“谢陛下。”
“陆雪菡,你且抬起来头,让本宫瞧瞧。”别是什么狐媚之姿才好。
“是。”陆雪菡依命抬起头来,镇定自若,今日的她与往日并无不同,花哨的妆扮只会令人落入俗套。
“好一个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美人胚子!”田盈赞了这么一句,又对陆渊说道,“陆太傅,你可把自家女儿藏得够深,这么大了也舍不得讨个乘龙快婿。女儿家的大好年华正当此时,莫过了双十方才想起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筹谋,那可就是你这个父亲的不是了。”
“娘娘说的是。”陆渊坐在位子上答话。
“呵呵,只不过内人去世得早,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小女能为自己的将来做主。是以老臣尊重内人遗愿,不怎么干涉小女的终身大事。她什么时候有意中人了,什么时候想嫁了,老臣都是支持的。”
“雪菡能有你这样的父亲,当真是身在福中了。”陆渊的话让田盈有些感慨,作为官家女子,譬如她自己,何时有权为自己做主过?
“太傅心慈仁厚,多年来对朕的教诲,朕都铭感于心。恩师,朕理应敬你一杯才是。”
沈公公为皇上斟满酒,南赫铭双手持杯表示对陆渊的敬重,他这样做不过是想岔开围绕在陆雪菡身上的话题。
皇帝敬酒,陆渊起身回敬道:“圣上言重了。”
“大王子,本宫想听你说说,这菩桑的女子与我炙兖的女子,有何相异之处?”
田盈并未就此放过拿陆雪菡找话,最好是能撮合了她与其他人的婚约,省得入宫来成为她的绊脚石。
“回贵妃娘娘的话,外臣以为天下女子就好比百花齐放,皆是各有千秋。倘若真要一概而论,便是对天下女子的不公了。”阿塔齐三十而立,相较于擅长武术的妹妹和义弟,他的优点是能言善辩。
“传闻大王子是个惜花之人,果真不假。”田盈呵呵笑了笑,只将那阿塔齐的注意力牵引到陆雪菡身上,见好就收。
“这样吧,本宫听闻菩桑男子的习俗舞蹈很是奇绝,不如就由雪菡抚琴,大王子舞上一段如何?”
“爱妃的提议甚好,哈哈哈,朕也很有兴趣一睹大王子风采,大王子可别拒绝!”菩桑的王子于炙兖国宴上献舞,又是一件扬国威的快事。
“臣却之不恭。”“臣女遵旨。”阿塔齐和陆雪菡一前一后答道。
在菩桑,祭天仪式或者是民族重大习俗之际,都会由族中的权贵壮年来完成习俗舞蹈。
这种舞在菩桑是一种神圣高贵的象征,能有幸跳此舞的人,也会得到全族人的尊敬。阿塔齐是菩桑国主之子,身份尊贵,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来跳这个舞蹈了。
炙兖国的人怎么想,他不甚在意。这个节骨眼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宫人在殿中摆好了古琴,陆雪菡优雅地坐于琴前问道:“请问大王子,需要以何种曲调相配?”
阿塔齐在开宴时就端详了对面的女子,贵族身份是其次,阿塔齐欣赏的是她身上独有的一份恬静淡然。这样的女子,在菩桑百里挑一也难有。
不可否认,阿塔齐被她吸引了。
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而垂涎陆雪菡的美色,是因为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为一个女子动心了。
回敬道:“习俗舞蹈源于祭天仪式,有劳陆小姐了。”
阿塔齐挑选了两名带来的侍从随他伴舞,人未动,曲先起。
琴音伊始,便宛如气贯长虹,而后更是以波澜壮阔、拔地倚天的气势循序渐进。时而带着穿透灵魂的清脆,渐急促如雨,嘈嘈切切。
菩桑人的穿着为劲装疾服,与此曲此舞相得益彰。
主舞之人曲臂回旋,衣摆随风荡起,身躯精壮健硕,其肩凌厉有力。身形蓄势而气场待发,旋转、跳跃、飞扬,臂张如鸿鹄,影过如旋风,实则力蕴其中……
“好!大王子所舞名不虚传,给朕开了个好眼界!”南赫铭率先拍手叫好,他是帝王,这点胸襟还是有的。
“皇上,您不觉得雪菡的琴技也毫不逊色吗?臣妾看他们二人第一次合作,便能有如此见长的默契,几乎可以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实属难得。”阿塔齐多番将目光落在陆雪菡身上,田盈可是看得十分清楚。
“哈哈哈哈,太傅教女有方,雪菡是个何等柳絮才高的人儿,朕岂会不知?”陆雪菡能得到群臣的认可,有利于南赫铭宣布封后的喜讯。
菩桑的晨黎公主他可以娶,但只能是一名普通的妃子,养虎为患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为好。
“陆小姐知书达理、风华绝代,阿塔齐佩服不已。陛下,阿塔齐是带着全族人的忠诚前来求和,若陛下能对那外贼制造的无中生有之事网开一面,接受菩桑的敬献,重新开启炙兖国与菩桑国之间的通商大道和通婚坦途,菩桑民族定会为陛下歌功颂德,世代以敬奉炙兖为荣!”
“大王子所言,朕还需在朝堂之上与众位爱卿稍作商榷。朕虽为一国之君,但这国却不是朕一个人的,朕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秉着以民为本的出发点,万不可草率允诺。”南赫铭迂回道。
“陛下能为天下黎民百姓考虑,实乃一代明君。外臣不敢欺瞒于陛下,斗胆有个不情之请。”盈贵妃言语间的有意撮合,阿塔齐也想顺路走走看。
“两国邦交出现裂缝,非朕乐见,大王子的不情之请可要斟酌一二了。”
“今日有幸与陆小姐琴舞献艺,外臣已被深深折服,心生倾慕。外臣知陆小姐仍待字闺中,如果炙兖能与菩桑冰释前嫌,外臣愿以一座城池为聘礼,迎娶陆小姐为我菩桑的大王妃。”阿塔齐语惊四座。
割让城池,是阿塔齐来炙兖之前与其父等人商量过的计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委曲求全。
这个陆雪菡虽是官宦之女,比不得皇室尊贵,但绝非平常女子。而菩桑此举嫁了晨黎公主,大王子若能娶回一位炙兖王妃,算不算有失有得?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除了田盈依旧媚眼生花,坐等着看好戏上演。
南赫铭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龙椅扶手,一座城池?
哼,朕若想要,何须用雪菡去换!
“呵呵,大王子有所不知,雪菡的父亲是朕的恩师,亦是朕的辅政大臣。朕向来尊重太傅的意见,也一并尊重雪菡的意见,何况朕……”
“何况臣女已经心有所属!”陆雪菡挺直腰背跪下,她的人生不需要南赫铭来摆布。
风玦,你可有勇气站出来?
“君子成人之美,大王子不该强人所难。”兀笙见状离开席位,上前跪在陆雪菡身边,“臣风玦拜见圣上、拜见盈贵妃!”
“风玦?你就是本届的武魁首?”田盈对后宫之外的事情了解不少,父亲暗中已经跟她提起过这人好几回,前几日破了她刺杀计划的也是这位风都护。
“正是下官。”兀笙应道。
“大王子你也听到了,朕可不想做一名为了而牺牲女子婚姻的昏君。”南赫铭以为兀笙是给他救场的。
“陛下,陆小姐嫁于臣,臣可许诺陆小姐一生的正妃之位。他日如果外臣有幸继任国主,那么陆小姐便是菩桑的王后。”阿塔齐做最后的阐述,他知道没戏了。
“呵呵,这件事情大王子还是宴会过后再私下征求雪菡吧,朕不做这个主。”南赫铭认定陆雪菡是不会愿意远嫁菩桑的,一定不会。
“大王子远见卓略,陛下,此举有利于稳固两国邦交,臣恳请陛下为大局着想。”田昌起身进谏,把陆雪菡嫁出去,也是给他的女儿扫除障碍,“陆太傅、陆小姐,你们不会为了炙兖连这点牺牲都做不了吧?”
“陆太傅父女一心为国,忠贯日月,请皇上明鉴!”兀笙义正辞严,伏地一拜,“臣与雪菡两情相悦,是臣不愿雪菡牺牲幸福,请皇上降罪!”
“臣女愿与风都护一同领罪!”陆雪菡随兀笙叩首。
“放肆!”田昌出声呵斥,“事关两国邦交,岂容你们二人恃宠乱政、公然败坏朝纲!”
“皇上,这可如何是好?我朝官员竟与菩桑王子为了一个女人而当堂起了争执,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毫无疑问,田盈这番话就是说给南赫铭听的。
现在不是陆雪菡嫁风玦或者嫁阿塔齐的问题了,而在于皇上不可能拉下脸面,来宣布迎陆雪菡进宫的消息,担上与臣子抢女人的昏庸之名。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南赫铭的估算范畴,兀笙跟陆雪菡唱的是哪一出?
南赫铭怀着侥幸的心态,希望他们只是为了敷衍大王子而逢场作戏。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就真是可恶至极,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田昌与田盈的一唱一和,也着实可恨。
忍耐了这么久,为的就是顺理成章的将皇后之位交给陆雪菡,事到如今反被田家先发制人。南赫铭的怒火在堆积。
“请陛下息怒,外臣无意触犯龙颜,也无意逼迫陆小姐。外臣自知有罪,收回刚才的话。”阿塔齐小瞧了陆雪菡的份量,这个时候退一步给南赫铭台阶下,博得他的好感,求和就更有望了。
“还是大王子识得大体,朕甚感欣慰!”阿塔齐的退让正中南赫铭的下怀,摆了摆手。
“田丞相对此事也不必较真,年轻人对于情爱之事难免一时冲动,算不得恃宠乱政。风都护、陆雪菡,你二人平身吧,此事就此打住。”南赫铭和颜悦色地说道。
“臣,不敢起!”兀笙仍然跪得直直的,不带一丝惧色。
“风都护这是何故?”南赫铭喜怒不形于色。
“恳请皇上为臣和雪菡赐婚!”兀笙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这场赌注堵上了他破釜沉舟的勇气。
“臣入朝为官不久,虽无功绩在身,但早已将雪菡视如珍宝,对炙兖更是绝无二心。日后任凭皇上差遣,为炙兖金戈铁马、黄沙百战,在所不惜!”
“臣女恳求皇上成全!”陆雪菡看向兀笙,看到了他神情的坚毅,也看到了他眼里的真诚。
“太傅大人,作为雪菡的父亲,你意下如何?”宽大的袖口没能遮盖住南赫铭青筋暴起的手,五指扣住扶手,随时会震裂。他以为陆渊不敢违逆他,儿女的婚姻大事,当谨遵父母之言,只要陆渊不许……
“既然是小女自己选择的夫婿,老臣并无异议。”陆渊许可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南赫铭怒极生笑。他一直信任的陆太傅都反了,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他南赫铭用心相待的了。
“皇上这是答应了,你们二人还不谢恩!”田盈见风使舵,故意曲解南赫铭的意思。她才不管事后南赫铭会如何置气,这件事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个了结,皇帝也不能再出尔反尔。
“臣(臣女)谢主隆恩!”两人齐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