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外一战,炙兖国和腾南郡双方伤亡惨重。总的说来还是腾南郡略胜一筹,闫启宽打了败仗。
这一仗,惹得两国君主大怒。
南赫铭怒的是兀笙眼里没有他这个皇帝,将夺回的淮安城占为己有。腾南郡国主怒的是安乐王大意轻敌,赔了城池又折兵。
两国大军伤了元气,各自后退三百里安营扎寨,从长计议。
正当此时,格森已带领三万大军来到边境作为兀笙的后盾,驻扎在淮安城附近。兀笙向两国大将放了话,淮安城中立,不再参与两国争斗。
闫启宽万万没料到兀笙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如果来人是他儿子闫浪,他大概会冲过去一刀砍了他这个不孝子。
与晨黎在一处的闫浪,何尝不是忧心忡忡?
他选择了相信兀笙,还爱上了晨黎公主,也就意味着站在了自己父亲的对立面。倘若将来与父亲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又该如何是好……
战事消停后的第七日,魏承业带着一名男子风尘仆仆地进了淮安城。
兀笙为其安排好了上等的房间,男子的脸色苍白如纸,一进城就昏倒在了魏承业的怀里,这会儿正躺在榻上,处于昏睡状态。
“他怎么样了?”兀笙关切地问道。
“我们一边赶路,一边给他解蛊,是以体力不支,但性命无忧。”魏承业松了口气说道。
“这里相对安全,你们大可放心静养。”兀笙情感真挚。
“连日劳累,魏安户吃些爽口饭菜吧,多谢当日救命之恩。”兀筠神情衰弱地端了食盘进屋,眼里是止不住的哀伤。
“幽梦姑娘客气了,我已不再是什么腾南郡的魏安户,姑娘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如此,我便唤你一声魏大哥吧。你也别再唤我幽梦了,我叫兀筠。”是兀笙的阿姐这一句,终究没能说出口。
“实不相瞒,她是我敬爱有加的阿姐。”兀笙补充道。
“你那日在安乐王帐中寻了药,筠姑娘体内的蛊毒可解了?”魏承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遂又询问起兀筠中蛊的情况。
“解了。”兀笙答道,“只是……”
“你们慢聊,魏大哥也好生休息,我先出去走走。”兀筠红了眼眶,快速离开房间。
“是不是郁风翎出事了?”魏承业是个聪明人。
“是我的错,我答应让她单独去见安乐王本就是兵行险招。我甚至说明了她可以用令牌去换取救命解药,可我也知道,她不会那样做的。”兀笙握紧了拳头。
“我听安乐王说起过,郁风翎中的蛊,只有他才能解。”魏承业皱了皱眉,颇为感慨。
“大师姐她,其实只是想拖延些时间,好让我能得手吧。她轻功好,我一再叮嘱她保命为上,只管躲。可是她这一躲,就再没了踪影。”
“没有消息也是个好消息,起码证明她没有落入安乐王之手。”
“离端死了,是大师姐的剑法。”
“死了也好,我和他不在,安乐王就断了左膀右臂。”魏承业坦然地迎上兀笙探询的目光。
“当年巴图千崇阁的中毒事件,就是安乐王一手策划的,包括与田昌的勾结,都是为了嫁祸给菩桑国。不想南赫铭竟顺水推舟,跟他是一丘之貉。郁风影也曾受制于他,帮他做事,后来郁风影的爹娘,也因他而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卷入这巨大漩涡,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有一计,你在城中发通告,就说郁风翎所中之蛊,我能解。我敢打赌,她一定还藏在城中的某处,碍于蛊毒对她身体的损害而不愿现身。”
“你真的能解?”兀笙看到了曙光。
“这得等卢儿醒来,我问问他。”卢儿就是魏承业所爱的那名男子,这回逃难才得知他深藏不漏,尤其对他父亲善用之蛊颇有研究。
“好,好,好!”兀笙连说三个好字,拱手行了个礼,便出门着手办事了。
又三日,兀笙陪着兀筠在城中散步,走到一处贴通告的公布栏前,兀筠突然撇开端庄优雅的气质,跑了起来。
兀笙施展轻功,落在一个穿着素衣带着斗笠的人影跟前。
正当那人后腿几步,想要换个方向逃开,兀筠喊着“郁风翎”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哭泣着说道:“翎儿,为何要躲起来?你连我也不想见了是不是?那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静默了好一会儿,郁风翎才伸出右手覆在兀筠手背上,颤抖着唤了声“阿筠。”
回到县衙后,兀笙就请魏承业和卢儿来给郁风翎把脉。
“郁姑娘可否将斗笠摘下?”卢儿把完了脉后提出请求,他想看看郁风翎的蛊毒严重到了何种地步,是否蔓延到了肢体和脸部。
“小白脸……”郁风翎刚出声想让兀笙带走兀筠,就被兀筠拉住了手。
“不要赶我走,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爱的人,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兀筠泫然欲泣的哀求让郁风翎难以拒绝。
“阿筠,我怕吓到你。”郁风翎还是不肯。
“没关系,我可以不看,只要能拉着你的手就好。”兀筠明白郁风翎有她的自尊心和骄傲,抿唇做了妥协说道。
兀筠背身退至靠后的位置,郁风翎撩起斗笠的纬纱,露出一张布满青色裂纹的脸。
在场的另外三人无不大惊,但谁都没有用言语表达。卢儿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郁风翎脸上的裂纹,有不太明显的凸出感,那里面像是青色的血液。
郁风翎主动伸出左臂,抬高让袖子滑落,露出的小臂上,同样是交错的青色裂纹。
卢儿让魏承业将匕首递给他,他又递给郁风翎。
“左手指尖放血,小半杯即可。”卢儿把桌案上的一个小茶杯推过去,对郁风翎说道。
“好。”郁风翎答道,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兀筠牢牢攥在手心,遂放下面纱回头对兀筠说道,“阿筠,你松了手转过来罢。”
兀筠眼看着郁风翎割破手指,流出来的血却不是鲜红,而是乌青色。
卢儿端着那杯血打量,低头嗅了嗅气味,然后淡淡地勾起嘴角:“幸好郁姑娘回来得不算太晚。”
话已至此,压在兀筠和兀笙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卢儿没有言明解蛊救人的具体法子,只叫郁风翎平心静气,近期勿要催动内力,再多喝些补气益血的参汤。
蛊毒发作后,郁风翎的左臂几乎无力,每每使出功夫,便要承受噬心之痛。
她拼尽全力杀了紧追不舍的离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毁了容貌,心知短期内定然没有办法骗安乐王给自己解蛊,不想连累了兀筠受苦。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自己只能等死,那就一个人漂泊在外死得干净,好过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也免了生离死别。
兀笙发布的通告让她看到了一线生机,她抱着侥幸的心态现了身。
“大师姐,你可千万得好起来,不然我如何向影儿交代。”找到郁风翎的第二日夜里,趁着兀筠被郁风翎送回房间,兀笙才寻机寒暄。
“我能不能好,全看姓魏的他们愿不愿意相救,这蛊毒也没那么简单。”郁风翎不强求。
“卢儿的身体极度虚弱,他解自己的蛊就花费了不少心力,这两日也跟你一样在喝大补汤。如果为你解蛊会危及到他的性命,魏承业大抵是持反对意见的,我们……”兀笙想到此处,觉得有些为难。
“小白脸,生死有命,我看得开的。只是苦了阿筠,我得了她的心,却没能给她好日子过。”
“不能灰心丧气,我们还有药王在。前几日我与青染通信提起药王,她说她派落夕去寻了,不多久就该有消息了。药王的本事你不是没见过,影儿的蛊毒他都能找出解决之法,你身上的蛊毒,他一定也能解!”
“谁不想活得长久些?”郁风翎叹气,起身走到窗前。
“大师姐,还有件喜事儿我没对你说。”兀笙不好意思地双手拍了拍膝盖,活脱脱一副小女儿腼腆害羞的样子。
“你与青门主喜结连理了?”郁风翎恢复了调戏兀笙的心情,走回几步勾起他的下巴。
“啊?”兀笙瞪大了眼睛,“这个,这个也算。”
“什么叫也算?说吧,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好事儿,跟我师妹有关?你们也背着我拜堂成亲了?”
“你听了准高兴!”兀笙推开郁风翎的手,得意洋洋地站起来,“影儿在世外桃源养伤是真,但你想不到的是,她怀了我们的孩子!”
“……”郁风翎彻底傻眼了。
“我没骗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人也可以生孩子,但影儿的的确确只委身给了我一个人,算日子刚好是我带她回云岐山解蛊期间怀上的。”兀笙郑重其事道。
“我信,为什么不信!小白脸,你能唤醒狱焰神兽并让它认你为主,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
“等孩子出世,你就是他的干娘。”兀笙隔着面纱也感觉到了郁风翎高兴的情绪。
“这还用说?师妹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孩子。”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兀笙凡事都顺着郁风翎,几乎不跟她计较任何,反倒是特别希望她能跟往常那样不要脸。
“喂,你要是拿这种事来哄我开心,我定跟你没完。”高兴归高兴,郁风翎仍然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没完才好,我就喜欢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那个大师姐。”
“我看,还是让师妹把孩子交给我和阿筠来带比较妥当,跟着我比跟着你有趣多了,你自己说对不对?”郁风翎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卢儿说了,大师姐要平心静气。”兀笙可不敢应承郁风翎的话,“我这就走了,你歇着。”
另外一个房间里,魏承业辗转难眠。
卢儿在他身旁睡得熟,全然不知自己为他操碎了心。郁风翎他也想救,可是卢儿的身体怎么经得起折腾。
安乐王给郁风翎下的蛊,是用他自己的血养大的,解蛊也只能用他的血。
见过郁风翎之后,卢儿回房就告诉了魏承业有救。虽说不能一步到位根除蛊毒,但好在卢儿是安乐王的血脉,用他的血可以抑制住蛊毒发作。
卢儿心地善良,对兀笙几人又心怀感恩,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打定了主意,救人。
一连三日,郁风翎都在兀筠的监督下喝着淡淡血腥味儿的汤药。大伙儿心知肚明,汤药里有卢儿的血作为药引。
每一日,郁风翎都要割破左手的指尖,由兀笙亲自运功为她逼出半碗乌血。
到了第四日,她脸上和胳膊上的青色裂纹由淡到消失。她取下斗笠,看着铜镜中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魅惑地扯了扯唇角,真好。
兀筠端了参汤进来,刚一放下食盘,就落入了思念已久的怀抱。
从互通心意到分别,再到这人失了音讯,兀筠从云端跌落到谷底,一颗心支离破碎,就差殉情了。
郁风翎回来这些日子里,她也不愿与自己亲近,每日带着斗笠相处,有着说不出的距离感。就连晚上,都不留情面将自己赶走。
兀筠心里委屈极了,却又狠不下心来打她骂她。
“阿筠,是我对不住你,别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郁风翎吻着兀筠的侧脸,轻言细语地哄劝道。
“你再哭,我就忍不住想要欺负你了。冬日里天色暗得早,也不算光天化日……”
“喝汤。”兀筠从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双手端起汤碗吹了吹热气,小尝一口后,递给郁风翎,“不烫了,趁热喝吧。”
“我想你喂我喝。”郁风翎似笑非笑,矫情地说道。
“郁风翎,病好了脸皮也厚了是不是?”不可否认的是,其实兀筠爱极了这人霸道又不失温柔妩媚的气息。
“哈哈,你们姐弟俩真是如出一辙!”郁风翎笑开了,就着兀筠的手将参汤喝完。
兀筠拿着碗转身欲走,郁风翎眼疾手快搂住佳人的腰,夺过汤碗放在桌案上:“阿筠别走了,下雪天里,被窝也冷得出奇。你,不想我吗?”
耳朵被人含住,兀筠的身子发软,才收回的眼泪再次蠢蠢欲动。
郁风翎继续认错道:“阿筠,我知你生气,气我躲你,气我让你饱受相思之苦。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日日在思念中煎熬?”
兀筠抬起头来,双手在郁风翎的脸上细细摩挲:“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再过没有你的日子。”
两人动情地吻在一起,驱散了满屋的寒气。
某个脸皮厚的,将小鸟依人的兀筠打横抱起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不容分说地覆了上去。床上运动,总归是不需要动用武力的。
兀筠忍受着胸前的酥痒之感,颤颤巍巍地替郁风翎除了衣裳。
两具火热的身躯无缝交缠,是谁的嘤咛声脱口而出,又是谁的手指在四处煽风点火?
一切皆是,情难自己。
“卢儿,你的身体要紧吗?”另一边,魏承业心疼地望着卧床的卢儿。恨不能由自己代替他去放血,去承受病痛折磨。
“郁姑娘的蛊毒暂时压住了,我可以休养几日,再想想办法。”卢儿说话都觉得费力。
“听着,我不许你牺牲自己。”魏承业脸色阴沉。
“不会的。业,我是为你而活,怎舍得离你而去。”卢儿的笑,是魏承业的阳光,是能带给他光明的精神支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魏承业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