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雨昭受伤,兀笙又耽搁了两日才来太傅府拜见。
陆渊这个人,在巴图县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幸好那时影云门与朝廷没有过多接触,不然他的身份就不是秘密了。
陆渊正和爱女在院中对弈,听家丁传报说有一个名叫风玦的人前来求见。
“爹,不见见他么?”女子落下一枚白子,似乎并没有思考太多。她的爹是当朝圣上的恩师,是正一品太傅,每日意图前来巴结的人数不胜数。
“不急,让他在大厅等候。”陆渊面不改色地继续关注着棋局,落下一枚黑子。
“看来此人非泛泛之辈了。”太傅的这个女儿是名震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就拿这对弈来说,陆渊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赢过了。
“菡儿专心,不可轻敌。”风玦的到来不是什么意外,但他也有权利斟酌这个人是否值得他的接见。
女子但笑不语,自从娘亲八年前去世,她这个爹总是满腹心事。
她不是不明事理、蛮横娇惯的大小姐,所以前些年也曾多次劝过爹爹续妻续子,但都被爹拒绝了,说此生有她和娘就足够了。
陆渊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也是颇为忧心,自己的女儿如此出色,他该感到欣慰的。
可是自古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儿过于优秀,世上又能有几个少年才俊配得上?而配得上的,却会葬送女儿一生的自由,甚至是幸福。
又想到已故亡妻的临终所托,即使不做这个太傅,他也不能委屈了女儿。
“爹爹,您输了。”女子展颜一笑。
“哈哈,爹老啦,估计这辈子都赢不了菡儿了。”陆渊开怀笑道,却也暗叹自己宝刀已老。
“爹爹无需赢菡儿,菡儿的一切都是您给的。”
“是啊,爹的一切又何尝不是菡儿的?”陆渊拍拍衣袖,“走吧,跟爹一起去看看。菡儿向来独具慧眼,随爹去会会这风玦,也好为爹参谋参谋。”
兀笙被家丁带至大厅,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热茶变成了凉茶,期间未曾催促过家丁一次。
陆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兀笙在来之间稍作了打听。
何况师父还说,当年父亲一案中,陆渊是唯一当着年幼君主的面帮父亲说过话的人,因而兀笙对陆渊是有感激之情的。
陆渊贵为太傅,太傅府却不见高调奢华和宏伟壮观。譬如这厅堂,不见一处贵重的金银器皿和古董文玩,只墙上挂着六幅自成一格的字画。
兀笙细看了每一卷字画,上面皆无落名,也无印章,那就不是什么流传千古的名人之作。
但不难看出,这几幅作品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他大致猜到了是谁。
太傅膝下仅有一女,名陆雪菡。
陆雪菡的芳名,兀笙在京城也已有所耳闻,她是当朝陆太傅家的千金,是名冠京城的才女,年芳十七,至今尚未婚配。
坊间关于陆雪菡容貌的传言甚少,这位小姐也是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大家无从说起。
陆渊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兀笙对着墙上一幅画卷出神。
“风公子对这幅画,有何见解?”
一个庄严浑厚的声音拉回了兀笙的注意力,但他并没有立即行礼,而是先回答了陆渊的问题:
“画中的骏马浑然天成,妙趣匠心独具,泼墨而施重笔,又作简单勾勒,其气韵一泻千里而不可遏制。
且看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峰,意境深远含蓄,说明作画之人胸中藏有丘壑;而近处的半隅花簇锦攒,笔法如春蚕吐丝,姿美形生连画意,说明作画之人有细密真挚的情怀。”
说完以上的个人见解后,兀笙才弯腰行礼道:“小民风玦,拜见太傅大人。”
“哈哈,说得好。”陆渊对兀笙的回答很赞赏,相信偏厅的菡儿听到有人看懂了她的画作,心里也是高兴的,“风公子不必多礼,让风公子等候这么久,是老夫待客不周了。”
“大人自是有自己的道理或要务在身,小民在此观摩佳作,也是受益颇多。”兀笙恭敬道。
“年轻人,鲜有不骄不躁的。”陆渊落座主位。
“风玦听闻大人进来身体有恙,特寻来佛手参一株,希望大人笑纳。”兀笙将茶盏旁边的锦盒双手呈上。
“所谓无功不受禄,风公子此举未免有贿赂讨好本官的嫌疑。”佛手参的确是调理身体的良药,他也看到兀笙脸上和手上有未消的疤痕,应当是采药时不慎所致。
“风玦一无身家,二无奉承之心,大人今日愿意接见小民,已是小民之幸。”兀笙保持呈礼的姿势不变,“小民有缘与贺兄结为道义之交,而大人与贺兄必定也是相交多年。为感谢贺兄的隆情厚意和大人的与人为善,这份薄礼,大人与贺兄受之无愧!”
“好一个‘受之无愧’。”陆雪菡掀开帘幕,步履轻盈地从偏厅进了大厅。无论是这个人对她画作的评价之词,还是送礼的言之凿凿,都让她忍不住想要见他一见。
“菡儿,你怎么出来了?”陆渊没料到陆雪菡会自行现身,看来菡儿对风玦的赞赏之意大过于他这个爹了。
“爹,风公子。”陆雪菡一一施礼,举止投足间大方得体,拿过兀笙手中的锦盒交给身后的丫鬟,“这份礼,雪菡代父亲收下了,多谢风公子为家父身体着想。书韵,好好收起来。”
“是,小姐。”书韵捧着锦盒退出大厅。
映入兀笙眼帘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白璧无瑕,身着花白色衣裙的女子。她虽没有倾国倾城之姿,却也是浓淡适中、修短合度、灿若春花、姣如秋月,给人一种端庄亲和之感。
陆雪菡的身上无任何佩饰,就连发饰也只一支木簪子,挽了一个简洁的发髻,任长发散落身后,真真是“漆点双眸眉绕蝉,未梳云鬓脸如莲”!
兀笙说明来意后,陆渊也答应了会助他。
陆渊父女皆知兀笙非一介武夫,问他为何要选择考取武状元而非文状元,兀笙只道文有太傅、尚书、丞相三职,而武却只有大将军一职,他愿意去补这个短。
文官再多,也都是跟随圣上在朝中主持大局,以安民心。
若武官欠缺,那么偌大的炙兖就将面临外寇的入侵,谁来保全国土?当然了,守卫边疆、征战沙场可不是兀笙入宫的本意。
他想的是为兀家讨回公道,惩处奸臣。
但不知怎地,当陆渊父女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就把这些慷慨大义的话脱口而出,覆水难收了。
“菡儿觉得,风玦的话几分可信?”兀笙走后,陆渊问其女。
“爹爹心中不是已有定夺了么?不然也不会答应帮他。”陆雪菡只觉得,风玦想要入宫的目的或许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单纯,但直觉却让她相信,他一定不是坏人。
“呵呵,你我父女同心,为父什么事都瞒不过菡儿的眼睛。”陆渊会心的一笑。
“不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那菡儿还得谢谢爹娘,将菡儿生的如此德爱礼智、才兼文雅了。”陆雪菡的话让两人都欣然而笑。
兀笙去艳香居看望雨昭,今天已是服药的第三日,如果雨昭无大碍,也是时候带她回客栈了。
结果房间空空如也,院中也没见到雨昭和鹊儿的人影。
“哟,这不是风大公子吗?三天两头往我这艳香居跑,知道的是颂扬你们二人主仆情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风公子是看上了艳香居的哪位姑娘,日日讨风流来了。”花妈妈万年不变的摇着团扇,语气酸中带呛。
“花妈妈可知鹊儿跟雨昭去了何处?”兀笙也不在乎她语气不善,先找到雨昭再说吧。
“我哪知道啊,你一声‘玉姐姐来玉姐姐去’的,就把我们家妖娆哄得连我这个花妈妈都不待见了。风公子本事大得很,哪里需要我这个人老珠黄的帮忙不是?”
“……”风玦是有钱,可他也不是每次都来花钱找乐子。跟妖娆走得近了,坏了好几次她安排的好事,花妈妈自然心里有气。
“花妈妈若是对妖娆有意见,大可开诚布公。”玉妖娆从阁楼下来院中,听得花妈妈又在讥讽兀笙,“难得风公子不弃嫌艳香居的女子,才唤我一声玉姐姐,花妈妈可是认为妖娆自抬身份了?”
“妖娆你这就错怪花妈妈了,我也是为你好。”一看摇钱树又向着外人说话,花妈妈来气了。
“是,都是风玦的不是。”兀笙带着歉意。
“这小子来得如此殷勤,要是真心对你,就该为你赎了身子,而不是没心没肺地来去如风,净给你招些流言蜚语。”花妈妈直言不讳。
“花妈妈想要的东西,妖娆自然会帮你多挣,所以生意之外的事情,还请花妈妈就不要过问了。”来去如风,他本来就是风儿,玉妖娆从没想过要拴住他。
“好好好,怪我多嘴,今晚该你出场,别又再惹事了就成。”花妈妈说完,扭动肥圆的腰肢走开了。她那些个财神爷对风玦这小子极为不满,平日里在艳香居的姑娘面前出尽风头不说,还常常霸占着花魁不放,真是颗眼中钉。
“玉姐姐,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今天就带雨昭离开。”兀笙是真的心生愧疚之情,可这话在玉妖娆听来就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怎么,受了几句花妈妈的责难,就想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绝非如此。玉姐姐,我是要去准备我该做的事情了,可能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再来这里。”要入宫,就要树立一个好的口碑形象,不然到时被别人抓住把柄垢词,只会坏了大事。
“公子,你来看我啦!”雨昭和鹊儿回来,一人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玉姑娘可好了,怕我一个人闷得慌,还叫鹊儿陪我出去散心。”
“看你的样子,你的伤应该都好了吧?”玉妖娆的好,兀笙怎会不知,“没事的话,跟我回客栈。”
“啊?额,哦。”雨昭一连三个感叹词,她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儿了。
“既然风公子和雨昭要走,鹊儿,你把药方和抓来的药都收拾妥当交给风公子吧。”玉妖娆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兀笙,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但兀笙却笑不出来。
“好,我现在就去拿。”鹊儿是个旁观者,也感觉到气氛有些许僵硬。
玉妖娆今夜的贵客是一位由外地来京城经商的男人,男人还算循规蹈矩,来艳香居也不是纯粹为了喝花酒抱美人,而是为了向玉妖娆打听一些京城贵胄之间的关系。
艳香居名气大,作为这里的花魁,接触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甲名流,男人想要在京城立足经商,来问玉妖娆准没错。
在别间接待完客人,玉妖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因为风儿说,不想她的房间再有别的男人出现,所以她也不想。
夜深人静之时,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却隔窗望着同一轮缺月,弯弯的如同女子的细眉。
皎洁的月光和深邃的黑夜相映生辉,那么美丽,那么协调。
雨昭和鹊儿在街上碰到了田番的小厮,说他家公子今日是闭门思过的最后一天,等他可以出门了,就会来找玉姑娘,还让玉姑娘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雨昭对小厮的话嗤之以鼻,可小厮的话却再次扰乱了兀笙和玉妖娆两个人的心。
一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碰了玉姐姐,一个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进入田家,但又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
唉,田番,你就是个祸害!害人害己!
熬过了十五日不出院门的艰苦日子,田番获得自由之身的第一天就想去艳香居找玉妖娆,不过这次又被他的宝贝妹妹缠住了。
田蕊知道自己的哥哥学识不行,武术不行,唯独有一样绝活儿很厉害,那就是射箭。
以前小,田蕊自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长大些了,心里就总有些不服气。她也想学点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可以防身的功夫。天天被爹娘保护在府中,已经让她快不知道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了。
虽然哥哥老是在外头惹是生非,但每次回到府中给她讲起外面的趣事儿时,田蕊是很憧憬的。
爹娘不让她习武,那就缠着让哥哥教她射箭好了。
今天在院中,大概是由于心境不同了吧,看着哥哥与从前射箭时一般无二的模样,竟也觉得特别英姿飒爽起来,令她崇拜。
田番特地命工匠为田蕊量身定做了较轻便的新弓箭,示范了几次,又手把手教了几次。
“娘说了,她希望哥哥能待在家里好好陪三位嫂嫂,早日给蕊儿生一个小外甥。”这话也没错,爹娘盼了这么几年的孙儿,田蕊可都记在心里了。
“啊?那我不出门,去书房看看。”田番继续诱哄,他太想出府了。
去什么书房?
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家公子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书房了,这样不靠谱的借口也能信手拈来,田蕊都怀疑他这个哥哥是真傻了。
田番很是无奈地又憋屈了两天,只有这个妹妹让他无力招架,看不得一点她不高兴或是委屈的样子。
田蕊在田番的指导下有模有样的练习,只是力气太小,箭矢飞出去的距离太短了。田蕊也不泄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的。
田昌和夫人考虑到儿子被蕊儿留在府中也是好的,所以便没有去管他们兄妹俩的射箭之事。
田夫人倒是亲临现场在一旁坐了坐,只叮嘱几句别伤到人就走了。
田蕊浑身酸痛,尤其两条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了。她趴在床上,两个丫鬟一上一下地帮她着全身,又痛又舒服的感觉真是折磨人。
正好这时,田昌奉命去了临县监管一项皇家的土木工程,这可乐坏了田番。
他那老子前脚刚迈出丞相府大门,他这小子就恢复了太岁本色,当即差了小厮去给艳香居的花妈妈通信送银子。
玉妖娆今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