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谁给你打电话的?」
「你那个大同兼庄员Alan。」
「你讲,你昨晚一来到李树记,是先跟谁说话?」
「……那个Alan。」
「你讲,你有没有正眼丶斜眼丶白鸽眼或射喱眼(注一)望着Alan多过两秒?」
「……大佬啊(注二),我跟她说话,怎可能不会望她多过两秒? 就算我说没有,也明着是骗你。」
沉默中有一两下吸米粥的声音,也听到呼气声。
「那你讲,Alan是不是美得令你目不转睛? 你别以为我昨晚醉到傻,我看到Alan把iphone交给你时,你这死书呆子竟敢怔怔的盯着她,先看她的脸,视线落到她心口一对波丶再到长腿丶臀部……呜嗯!!!」
林春舀起一汤匙热粥,一把塞入陈秋口里,将那半句控诉打回他喉咙底,然後说 :「我没你所讲的那麽下流。」然而陈秋所讲的,也不全错,林春在心里说。
陈秋给那热粥灼得喉咙火热,一下子缓不过气来,咳得好似十级肺痨般,林春看不过眼,跑去厨房倒来一杯清水,揽着陈秋的肩,喂他慢慢喝下去。
「你小心点……」林春见陈秋一脸怨气,不禁好笑,他也知道如何打发陈秋,放软声音 :「自己唔饮得,又学人搏命饮,偏偏今朝不够九点就醒来,还这麽好精力。早知如此,我就不留在这里服侍你,早早回T市。我刚巧有点事……」
「什麽事?」
林春的手机响了,他把粥交到陈秋手上,叫他自己吃,然後拿起手机接电话——是那道沙哑的女低音,林春听了,彷佛只是接到一通客务性质的电话,但要说他脑里已没有Alan那曼妙的身段,又不尽然。Alan问林春关於陈秋的情况,林春一一应对,说 :「他还好,在吃粥……嗯,我煮的,因为我手艺较好,向来是我负责伙食,他负责打扫……因为我们本身住T市,离C大太远,不太方便,恰好阿Oct有亲戚愿意廉价租房给我们……哈哈,你太抬举我了,我只识弄几道小菜而已……我没什麽拿手菜,就一般家常菜也识得煮。不复杂,很简单而已,看看书就学回来了,当然有人教会比较好……对了,阿Oct睡醒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 开会吗? 我不肯定,他现在……」
Alan迟疑一阵,问 :「既然你是阿Oct的roommate,那以後我们有事找阿Oct丶又刚巧找不到阿Oct,也联络你好了,可以吗?」
林春忽然心虚地瞄了瞄陈秋,见陈秋一口粥也没吃,就睨着林春,使他更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并有种在陈秋面前跟女人调情的错觉。
「我若知他的去向,也能帮帮你们。」
「你有没有Whatsapp? 那样会方便一点。说起来你是读文化系的? 我的好友也是读这系,或许你也认识她?」
「真的? 她叫什麽名字? 嗯,我有Whatsapp,半年前才下载的,很迟……」林春想,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陈秋一下子夺了林春的电话,粗声粗气 :「喂? 是我,今日不能来开会……以後有事就直接打给我或者Whatsapp,不要找他,他很忙,一日要做几十份兼职,包括帮我洗衫煮饭买餸(注三),陪我行街饮茶睇戏。我还很晕,就这样,bye。」
陈秋将林春的电话校成静音,放到床头旁边的小柜的抽屉里,又把粥塞回林春手里。林春不说话,继续一匙匙的喂他吃粥,直至最後一匙,陈秋刚含着一口粥,就拉林春的衣领,凑上他的唇,顿时一嘴米香肉香夹在两人之间。
林春想起,早上一见陈秋起身,自己就慌忙去梳洗,冲入厨房煮热昨晚接近三点才煮好的粥。粥一热,陈秋也梳洗完,沙着声音说 :「我肚饿,又不舒服,在床上吃好了。」
他只吃了一两口粥,就端着一碗粥入房,一匙一匙的喂这大少爷吃。
这二十岁的头一天,他先是当苦力,再来是当佣人,依这情势,陈秋这小子装病不回C大开会……唉,看来他这一年亦是前景黯淡。
「哼,一有美人痴上来(注四),就让你开心得拿着电话不肯挂线。真有那麽美吗? 不就是多一对波,我当年玩cosplay的样子还『索过佢』(注五)。纡尊降贵服侍你三年,你还有什麽不满? 难不成你要我穿女装丶装假狗(注六)跟你做吗?」陈秋说完,咬着林春的耳垂。林春缩起肩,也避不过,只说 :「她这麽美,我就不信你第一眼见她时,没有望多两眼,真不知你在意什麽。你之前沟过不少女,也该明白『目及』(注七)女的乐趣……」
陈秋倒在林春身上,林春顺势放下粥,也躺上床,让陈秋伏在他胸膛上,连力气也不想用多几分。
「我承认,我有看她眼睛,胸跟腿,但我没有你那麽y.i.n,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她……」陈秋闷声说。
林春笑了,跟陈秋少有谈论女人的美丑,他也兴致勃勃地说 :「我可是『目及』得好含蓄的。第一眼也是看上她的眼睛,那麽水亮,好似小狗的眼睛,就是那种玩具贵妇狗的……身材又好,几乎是我所见过的同龄女子中最好的一个,而且很识衬衫(注八),突出她一切优点。」
「哈哈,样子那麽纯,身材却辣得很,通常这样的女人都爱美男子——没有大爷我这种才情,至少亦要有戴志伟的级数。你这书呆子一身酸腐,怎得美人青睐? 在肖想她之前,你难道不怕她会打我主意吗? 她身边很多蜜蜂蝴蝶,俊的丶高大的丶有钱的,她都不接受,仍是单身。通常有了target的女人才会拒绝所有人的追求。」陈秋忽然笑弯着眼,掀起林春的上衣,色迷迷地摸索着。
「我怕什麽? 说不定人家大美人就是性情古怪,不爱你这种花花公子,偏爱我这种闷书生,你刚没听见,大美人还问我有什麽拈手小菜(注九),说不定我用才华跟厨艺就能攻陷她。再者,就算我有多怕,但你要变心,我也捉不住,倒不如处之泰然。」林春没有制止陈秋,只是一遍遍顺着陈秋一头乱发,昨晚他们一洗澡就睡,好似忘了替陈秋擦头发。陈秋原来柔软的头发也带了几分粗硬,几处翘起来的发怎也压不平。
他想起陈秋有过不少女友,早就想气陈秋一番,现在当然趁机会捉弄他 :「然後我去找过另一个人,我想我会找女人。再来一个男人我可吃不消,跟同性讲感情太费心力。女人啊……」他捂着陈秋的胸口,若有所思 :「这里又软丶又大,当年赵合德靠着胸前两团肉,筑成一个温柔乡,迷得汉成帝子嗣也没留下半个。这里同时是孕育母乳的地方,婴儿都吸过这一处,人类世世代代的性欲与生命,y.i.n邪与圣洁,都系於这里。我小时候看完这故事,就一直在想,女人的胸部到底是……」
陈秋却很冷静,将林春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说 :「我跟你好了几年,你几时讲真几时讲假,我会不知道? 你啊,净系对着我先『得』(注十),就算我不是女人,我没有软绵绵的,你还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陈秋脱了上衣,贴上去,就热情如火的吻上林春。林春心中暗暗叹气,想起陈秋一醒来,声音没沙,又向他兴师问罪,应该没什麽问题……於是他反手搂着陈秋,在床上翻滚丶拥吻,顿时心荡神迷,脑里还哪有什麽女人什麽的,只知面前吻着的这两片唇。
「你又知我对着你先『得』?」林春忿然回嘴,事实上陈秋也不算讲错,他暂时只对陈秋有过性冲动,但又不甘被陈秋专美。他躲避着陈秋的亲吻,说 :「我读中学时,生活圈子小,又惹了你这个魔头上身,才没机会跟别人试。升了大学才发现,原来我对小家碧玉型的女子起不了欲望,跟你一样,只爱丰满艳丽的……」
话未说完,陈秋便堵着林春的唇,舌头猛烈地往内伸,林春只能不断将身体往下压到床褥,试图闪避,末了他曲起腿以膝盖顶上陈秋的大腿,陈秋料不到林春的反应如此激烈,一时痛得双眼泪汪汪,这个吻也中止了。
「你short左啊?(注十一) 想谋杀亲夫……」陈秋应维持着伏在林春身上的姿势,只是忍不住摸摸大腿的痛处,似乎真被林春踢出一块瘀青。他双眼储满怨气,就把裤子脱了。
「是你痴线才对,无端白事这样……」林春全身上下无处不热,尤其是脸,大概因为刚才真的被人吻得几乎窒息。他原本想反驳「亲夫」这个词,可是一见陈秋脱裤子,就一脸警惕 :「今日不搞,我讲过我要回去T市。」
「你在我们床上讲别的女人,现在还敢回T市?」
陈秋的身子并不健壮,但他下半身贴着林春,又一脸凶狠,林春便觉得自己好似在深山遇上猛虎般,被老虎的身躯罩着,动弹不得。他不是不想顺陈秋的意,只是今天他生日,如果不回T市老家食饭,真会被老妈子砍死。就在陈秋将林春的上衣推上胸膛时,林春才叹一口气,徐徐说 :「刚才跟你玩玩而已,竟然当真,我看你昨晚真是饮太多酒,人都变蠢了。不是想气你,也不想拒绝你,但我今天要回去食红鸡蛋。」
「无啦啦食什麽红鸡蛋?」陈秋忽然懵了,待他脸上出现愕然的神色时,林春才好笑地说 :「我跟你睡了三年,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讲声生日快乐呢?」
陈秋顿时被林春这句话炸得脸红耳赤,欲言又止,那双多情的眼睛平日尽转着狡黠与诡计,此时荒乱地转着,就是不敢对上林春的眼睛。林春觉得更好玩,就双手揽着陈秋的身子,两条腿好似平日欢好时般缠上陈秋柔韧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 :「刚才我一开电话,就收到李旭跟王秀明的message,跟我说生日快乐。等我想想还有谁……之前跟三个女仔part project,她们也有心,知我今日生日,也有在whatsapp group跟我说happy birthday,不过算了,她们是谁,你又不识,甚至见也未见过。刚才你那个叫Alan的庄员说她有个好友也是读我的系,说不定那三个女仔其中一个就是Alan的朋友,要不等我whatsapp问问她。」
陈秋脸如死灰,林春在心里拚命忍笑。他所说的话大多是真,但要跟Alan联络的事当然是假的——Alan固然是一个尤物,但现在回想起来,林春也想不起她的脸,只模糊记得那是一张典型的美人脸。他有自知之明,向来没什麽桃花运——充其量只有陈秋这棵特大桃花树——且热衷於读书跟创作,他实在没闲工夫去结识其他情人。之所以放狠话,纯粹是想逗一下陈秋。
可惜林春上了大学後,胆子太大,见风使尽利,忘了自己在陈秋面前说话要留有馀地,还加多几句,说 :「还有我想不到叶芝还记得我生日,她说前阵子她生日时,我给她送了一本书作生日礼物,今日她也要回礼给我,约我今日四点在我家楼下的茶餐厅等。我就打算跟她见面後,回家吃顿饭,所以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做,没空陪你陈二少玩。」
陈秋迎上林春的视线,微笑,林春一阵出神,唇就被陈秋封着。原以为是暴风雨似的吻,却百般温柔,缠绵悱侧,林春放松身体,两人的唇舌俏皮地你追我逐。
「生日快乐,抱歉,我忘了。」陈秋吻了吻林春的颈侧。
事实上林春向来不介怀生日这些事,只是故意开陈秋的玩笑,是以低喃 :「这样就够了。」
「我一阵陪你回去T市。」陈秋在林春的颈侧落下细碎的轻吻,林春一时鬼迷心窍,点头说 :「好好,一阵回去……慢着,不用等一阵了,现在就起身回去吧。」
「不行,我还未送生日礼物给你。」
「礼物? 来不及买了,算啦。」林春推了推陈秋的肩,说。
「不行,识了你这麽多年,我怎说也是你的『温心老契(注十二)』,」陈秋忽然在林春颈侧用劲咬了一下,然後吸出「啵」一记响声,痛得林春一个激灵,此後陈秋如法炮制,从他的颈吸到锁骨,都是露出衣服外的部位,林春推不开陈秋,明显陈秋是下了死劲,他的声线却温柔如春风 :「连未做过你情人的叶芝也晓得送你一本书,我两手空空,怎过意得去?」
「你吸到我一颈都系,我怎回去?」林春抹了颈肩一把,湿漉漉的,除了有某人的口水外,还有些许血丝,想起昨晚就被陈秋咬伤了一处,现在旧患未愈,就再添新伤。一想到等会儿还要回去见妈,一股无法抑止的躁热就升上林春的脸。
「我牵着你的手回去,陪你见叶芝丶陪你返屋企,今晚在你那里过夜,等每个见到你的人都知你身上的痕迹是谁吸出来。」陈秋剥去林春下身裤子丶内裤,把他一条腿屈曲,压在林春胸口上,说 :「你怕被人看见,我就锡(注十三)别的地方,好不好? 三分颜色上大红(注十四),你睡在我隔离三年,还摸不清我的老底吗? 我看你读了一年大学,学得太多新知识,什麽事讲得,什麽事不讲得,你都忘了。我今天再告诉你一次,等你以後不会再踩地雷。这份生日礼物,你满意吗?」
林春眼看着陈秋噙着笑意,脸庞跟自己的贴近,不甘示弱,还嘴硬 :「你昨晚饮了那麽多酒,今日一起身手软脚软的,还敢夸下海口? 只吃了一碗粥,你有力气吗?」林春反客为主,挑衅陈秋 :「我怕你顶不到这麽久,一入来就泄,到时候伤了你陈二少爷的自尊心,有心理阴影就不好了。我又不知怎安慰你,你知道我未试过早泄……」
然後,陈秋再也没给林春任何耍嘴皮的机会。
「……喂? 是叶芝吗? 对不起,我今日失约……我感冒又发烧,不太舒服,所以才没有准时出现……不用了不用了! 你不用上来看我,我在P市……是因为昨天要返C大赶功课,来不及回家,刚好又病倒了,就留在P市休息。我丶我……我还未赶完paper……你一定记错了,我怎可能上星期就sem break呢? 未啦,未赶完paper,李旭他丶他……他今个sem修很少学分,所以才那麽早放假,我是真的昨天才赶完论文。我呃你做咩姐?(注十五) ……明天? 明天未得,因为……我的病还未好,过几日我再约你……」林春洗完澡,穿着T恤短裤伏在床上,拿着手提,刚想说下去,见陈秋走进来,才改口风说 :「陈秋忽然说很久没见过你,说过几天我们约出来食餐饭……嗯,我要休息,迟点再谈。」
陈秋坐上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按压林春的腰背,说 :「打了电话给你妈没有?」
「未丶未打。」林春想,其实他是不敢打电话回去。昨晚只睡了几小时,经过早上一场体力消耗後,林春饭也不吃就倒头大睡,睡到下午五点才醒过来,早已错过了叶芝的约会。陈秋那家伙早就醒来,却刻意不叫醒他。
「我就是知你不敢打电话回家,刚才一早就帮你打了电话回去。」
林春吓得心一离,抓着陈秋的手,说 :「你又背着我跟我妈说了什麽?」
「你打电话问阿姨不就知道。」陈秋一脸无辜 :「总之阿姨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病到入医院或是怎样,今天都要回去食晚饭。你家向来七点九开饭,再躺半小时就要换衫出门,搭车返去T市了。至於这些东西……」陈秋的手游移至林春的颈背,搓着那片相对细腻的皮肤,说 :「见你今天生日,我也不至於那麽无情。出门前我帮你涂点东西,包保阿姨看不出来,你只要想好怎样讲大话就行了。」
林春看了看手机,没看见母亲的来电或短讯,就苦着脸,埋首入枕头,呻吟 :「我再也不想跟你过生日了。」
「好好好……」陈秋揉着林春的发,这样说道。
注一 : 白鸽眼跟射喱眼均指「斜眼」,是比较粗俗的讲法,有时带有轻视意味。
注二 :「大佬」在广东话中可以是感叹词,表面上指「大哥」,但用於感叹词时无实质意义。
注三 : 买餸,指买菜。
注四 : 痴,在这里指「黏」。
注五 : 索指「美」,「佢」指「他」,「索过佢」指比她更美。
注六 : 装假狗,在这里指束上假胸部。
注七 : 此处「目及」是一个广东人自制的字,目字部旁边做个「及」字,读作「gup」粤音第六声)指偷瞄,不能让观赏对象发现自己在看他。「目及」女,就是指偷望女子。
注八 : 「衬衫」中的「衬」在此处是作动词用,指配搭衣服。顺提,广东话口语中很少用「懂」字,而是用「识」代之。问人「懂不懂做某事」,我们们讲「你识唔识得做」。
注九 : 拈(此处是写法手字部,旁边一个「然」字)手小菜,指拿手小菜,拈在此不作粗口之用。
注十 : 此处陈秋说的话,是指林春只对着他才有「性趣」。我们常用「得」去隐喻不同情况,如说一个人的衣着「好得」,就是赞他穿得好看 ; 如果女人说男人「那方面好得」,就暗指他性能力强。
注十一 : 说人「short左」就是指人神经失常。并非从病理学意义上去讲,语意上不太认真。
注十二 : 温心老契,指古时妓女的入幕之宾,此处陈秋戏谑林春,指他们关系匪浅。
注十三 : 锡,在此指「吻」,只能作动词用,不能如「吻」一样兼用於动词名词。
注十四 : 三分颜色上大红,形容人不自量力。此处陈秋是指自己向来给林春一点面子,林春就得意忘形乱说话。
注十五 : 「呃你做咩姐」,直译是指「我干嘛要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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