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后,担心地道:“这样才更叫人担心。受此奇耻大辱,他岂肯善罢甘休?他此刻毫不激愤,怕不是心萌死志,要先安顿了父母遗椁,料理了一切后事”才去与人拼命?”
“啊?”南飞飞惊慌道:“不会吧?要是这样,咱们拦得住他么?”
那边”夏浔汇集了正在家中帮忙建造的工人匠人,一大伙人拿着工具直奔杨家祖坟,一路上整个镇子人迹全无”所有门户都关得紧紧的,只有大街上做生意的外姓人,用一种怯怯的目光看着这些人走过,直到他们出了镇子,这些人才松了口气。
暗中蹑着的萧千月对夏浔的反应也有些意外,但他的分析与谢雨霏大体相似”越是如此,恐怕杨旭心中的愤怒越是不可遏制,他不禁暗赞罗佥事料事如神,如果此刻罗佥事还不露面”恐怕这件事真的不能善了了。
夏浔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杨家祖坟山脚下,却没看到两具棺椁,正诧异间,就见一个穿着短褐”挽着裤腿,头戴竹笠,手中提着钓杆的人从山脚下的小溪旁走过来,小荻连忙上前询问,那人道:“你们是亡者本家?啧啧啧,这是谁呀”干的事忒也缺德。方才棺材抬到山下就弃之不顾了,我见一些好心人路过,问明情况后便把棺材抬走了,说是”
他挠挠头,说道:“喔,对,说是先抬到天师观去寄存,等着亡者后人来找,免得日晒雨淋,让亡者不安。”
夏浔忙道一声谢,向随来的工匠们问起”有人知道那天师观所在,一行人便又折向天师观去,那钓鱼翁微微一笑,弃了鱼杆扬长而去。
天师观不是很大,只有一个香火道人,带着两个小徒弟,香火不旺,观后有三亩山田,师徒三人赖此为生。
夏浔进观一问,那香火道人忙道:“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些人给了贫道一些香油钱,把棺椁暂时寄存在观后了”说是本家子孙必会来寻的,不会在此存放太久,原来就是施主你呀。不过这个时辰,可不适宜请灵回宅了,施主不如明日择个吉时,做场法事,再请高堂回家”择地安葬为宜。令尊令堂的棺椁现在殿后安放良好,请随贫道来看看。
两个小道士自后面拦住了跟上来的诸人:“各位施主尚请留步”事情经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家师说:遽然动土,亡灵不安,唯有直系亲人方可进去,此刻诸位进入,与你们大为不利,还请在此等候。”
那时候的人很信这些,小道士一说,众人乖乖站定,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道观确实冷清,前观已经够破烂了,后观中更是空空荡荡,过了天井,到了门前,香火道人推开殿门,肃手道:“施主,请。”
夏浔举步进去”就看到两具棺材,一具已十分沉腐,另一具却还是新的”正是他此番反乡,扶灵回来,刚刚下葬不久的杨鼎坤的棺椁。
这时夏浔忽然发觉身后声息不动,急忙一扭头,就见那香火道人已不知去向,却有一个发挽道髻”身材颀长,身穿月白色道袍,面如冠玉、的中年人,静静地站在殿下。
他举步进来,神色肃穆,双手合什,向杨鼎坤夫妇的棺椁拜了三拜,慢慢直起腰来”缓缓说道:“你在青州做的事,很不错。做商人的,莫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虽有冯西辉等人相助,能得到齐王的青睐”这股子机灵劲儿,就差不了。你在北平,做的更好,挫败了蒙人的阴谋,救了燕王殿下一家。可这一回,你做的很不好。”
这人慢慢转过身来,双手往身后一负,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错在了哪里?”
好象心有灵犀,夏浔忽然就知道他是谁了,可是为他风采所摄”竟然忘了施礼,只是跟着他的话头儿问道:“错在哪里?”
中年人冷冷地道:“你错就错在,自以为可以跟他们讲理。其实……”,他是君子也罢,小人也罢,我们根本不需要同他们讲理,需要他们服么,他们怕就够了。什么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达到目的。”
中年人目光向棺椁淡淡地一扫,又问:“令尊令堂受此奇耻大辱,你打算怎么做?”
夏浔斩钉截铁地道:“主谋者,必须死!”
中年人冷哼一声:“这就够了?你打算怎么做?提三尺长刀,血溅五步,逞匹夫之勇?”
夏浔眉头一跳:“那么……我该怎么做?”
中年人冷冷地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送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还有,拼命是最蠢的法子。别人不该死”也可以死,如果该死”就更要死。而我们,不管该不该死,都不可以死。从来都是咱们欺负人,哪能轮到别人来欺负咱?”
他“啪啪啪”三击掌,萧千月立即应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大人。”
中年人举步迈出大殿,悠然留下一句话来:“我留他帮你,好好做,莫折了咱们的威风!”!~!
第140章 换主场
“杨旭毫无反应?祖坟被刨了,他毫无反应?他现在在做什么?”
听了杨羽送来的消息,杨充又是惊奇又是失望。
杨羽道:“是,当日杨旭回来,听说消息后,先请在他家里做工的匠人帮忙去搬回棺椁,不料那棺木已被路过的一群人发善心给抬到天师观去了。棺木不入土,停在道观寺庙中,正是最佳的所在,所以杨旭只是去那里祭拜了一番,并未再抬回他的家。次日一早,他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后生,据说是个风水先生,帮着他择选墓地的。这两天,他一直在忙这些事情。”
杨充沉思有顷,冷笑起来:“原来这杨旭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他知道宗族是有权将背弃家族的不肖子孙的坟茔掘迁祖坟的规矩,根本不敢做出太极端的事来。”
杨充这句话就已有些泄露天机了,杨旭如果真的一怒之下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来,首先其冲的是谁?可惜杨羽很有被人当枪使的觉悟,竟然还没听出其中玄机,只是殷勤地向这位少族长,同时也是远比自己前程远大的年轻人请教道:“充弟,杨旭服了软,被赶出家族,父母之坟也迫迁了,这一下咱们扬眉吐气,是不是就可以罢了啦?”
杨充傲然摇头,指教似的道:“他的宅子还在我秣陵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还少得了打交道的机会?征粮派差、公益教化,不管什么事儿,少得了他杨旭?不把他打得一蹶不振,难保他以后不会搅风搅雨。羽哥,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有关杨旭初回家族便怒杀宗亲长辈牲畜,又拒不承担宗族责任,家财万贯,对修宗祠、建义田一毛不拔,在祖祠里破口大骂,仗势欺压族长族老的事在杨充有心传扬之下,渐渐在国子监传开了。
杨充的谣言里面自然绝口不提杨宗家族是如何的冷漠无情、不提他们对这个族中晚辈是如何的排挤打压,那些热血青年听了人人愤慨,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能入学国子监的,哪个身后没有一个大家族的支撑和资助?对这样忘恩负义、反叛家族的人最是反感。
“杨兄,此等宵小,你杨氏族中就没有法子惩治他吗?”
杨充叹息道:“唉!难啊。上一次,族中父老倒是告了他一状,官司先打到江宁县,输了。再打到应天府,还是输了。人家背后有人啊……”
一个太学生又惊又怒:“背后有什么人,可以如此干涉国法,放纵小人?宗法是国之根本,一个不重宗法、不孝祖宗、不忠于家族的人,能成为一个忠于朝廷、忠于社稷的人吗?此等害群之马,必得严惩,方能警示他人,官府岂可因私废公,偏袒放纵?”
杨充叹道:“唉!你知道人家的靠山是什么人?中山王府啊,若非中山王府,哪有这般的权柄。”
这些太学生们可不大在乎功臣勋戚集团,对那些一生下来就是王侯公卿或者一二三品高官的功臣子弟,他们既有些鄙视,又有些嫉妒,本能地有些抵触。他们十年寒窗,饱读诗书,自负是有真学问、大本领的,将来入仕走得也是科举一途,文官之路,恰与勋戚功臣的武将集团对立,这时又未成为真正的官员,没有感觉到切身的利害,自然是嫉恶如仇,毫无忌惮的,一时间中山王府也成了他们唾骂的对象。
杨充又道:“这一次,我家的长辈们已把他忤逆不孝的事写入了状纸,再次呈给了应天府。可是我担心,杨旭背倚大树,仍然是毫发无伤。唉,他一人不肖倒也罢了,就只怕因他一人,坏了风气,我秣陵杨氏,从此永无宁日了。”
一个平素与他交好的太学生振然道:“杨兄,朝廷律法,列有十恶,第八条就是不睦。这杨旭违反族规家训、败坏纲常名教、侵犯的不只是杨氏宗族,而是整个天下的教化,这样的人,怎配做我名教弟子?他的生员身份,理应削去才是。杨旭有中山王府做靠山,我们却有天下大义为后盾,我们联名上书,敦促应天府秉公执法吧,相信如此一来,应天府也不敢罔顾民意。”
这人一提醒,众学子纷纷响应,杨充连忙道谢,当下便有人取来笔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拼凑起请愿书来。
“先生……”
杨充把众人签名写好的请愿书揣在怀里,兴冲冲地正往外走,忽地看见一个穿高冠,着儒袍,五绺长须,道貌岸然的老者站在那儿,正是国子祭酒,太学的主管官武齐安,杨充连忙一旁站定,躬身施礼。
杨充是杨氏家族的少族长,从小就懂得在家族长辈面前扮乖卖巧讨人喜欢的本事,上了太学后就把这些功夫用在了各位先生身上,不管是这位大学校长武先生,还是那位客座教授黄先生,都很赏识他。
看见爱徒,一脸严肃的武齐安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杨充啊,匆匆忙忙的,这是干什么去?”
杨充知道这位祭酒大人刻板不化,只重教学,最讨厌学生干预国事,便撒个谎道:“学生与两位好友有约,今日要往玄武湖一游。”
武齐安怡然一笑,挥手道:“去吧。”
杨充如蒙大赦,却不就走,只是再施一礼,容得先生举步过去,这才匆匆向外走去。
“皇祖父,您看,您看,前一次孙儿还觉得这杨旭一怒杀牛,纯是出于孝道,因此向皇祖父请旨,宽赦了他。想不到他如此乖张,不知敬长上、序尊卑、明宗法、有违孝道,有乖亲情,实在是太可恶了。杨氏族老已因他的恶行再告于应天府,就连国子监的生员们也出于义愤,上书求惩了。”
朱允炆批着奏章,忽地看到应天府上奏并附录国子监生员们请求削杨旭功名,予以严惩的文章,不由得义愤填膺,立即向身后榻上正闭目小憩的朱元璋告状。
“唔?”朱元璋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才清醒过来,微讶道:“那个杨家……居然又把案子捅到了御前?”
朱允炆气愤愤地道:“皇祖父,这可不是小事。家国一理,宗法不存,社稷安在?一个不明事理、不识大体、不知孝义的读书人,能成为朝廷栋梁之材吗?孙儿觉得,此案是个极典型的例子,应该予以严惩,并将之抄报天下,以正教化。”
朱元璋淡淡一笑,说道:“上一次,朕对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朱允炆唯唯,当即不敢再言。朱元璋淡淡地道:“拿来我看。”
朱允炆连忙双手呈上,朱元璋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若无其事地道:“天子,掌天下之事。驾下文武,各有所司。这样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天子过问,上一次,已经破例了,这一次,你不要管。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应天府如果连这么小的一桩案子都处理不了,还需要天子发话,他也不用干下去了。”
朱允炆恭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