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命道衍长老与刑部侍郎刘季篪同解缙一同负责编修,在文渊阁开馆修书,也已命礼部选派通晓典籍的官吏四处购书求典籍,都满意了对吗?满意了让我睡觉。”朱棣言完缩入被中装死人,但那双他向来赞不绝口的玉手还是扯了他被子。
“哪还让你不满意。”很冲的口吻,但就算脾气很好的人被同一问题疲劳轰炸几晚也不见得比朱棣强多少。
“没有,只是你有没有交代求购书籍的官员‘书籍不可较价值,惟其所欲与之,奇可可得’。”
“有。”朱棣吼完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呼噜声起。睡着前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其脑海,怎么一个男人比娘们还罗嗦。
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的朱允炆也心满意足的睡了。睡着前想,原来他和朱棣也可以这样相处,他烦朱棣,朱棣会吼他,不再对他一味隐忍,却也万事顺他心,有趣,原来这灾难xing的生活中还有这种乐趣。
“天下那么广大,一天处理一万件事,你虽劳神劳形,但又岂能哪一件都处理得恰当?臣下虽然知道该怎么办,但仍然有了号令才去办,以致事情拖拖拉拉,却没有敢去劝谏的,你再励精图治也枉然。”
得,今晚总算朱棣拖着疲乏的身体回房,朱允炆不再为修《永乐大典》细节轰炸他,却跟他打算讨论下治国了。朱棣虽喜欢这话题,但偏偏挑这会儿,口气不善道:
“学你,违背祖宗的制度,把二品的六部尚书全升为正一品,权限如宰相,一切大事均由他们把关,然后奏闻。你是怕宁王他们捉不到我茬是吧?”
“我这么做本没有大错,是你们硬把这写入了檄文,说太祖废了宰相职位,我登基却一下如同任命了六个宰相,违了太祖遗命。”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起兵,由你这么给臣子大权下去,我们朱家天下指不定会姓什么呢?”
“今天不是讨论我治国错在哪?是讨论你怎么为帝,既能治理好国家又不至于把自己累死累活。”
“噢!你道说说看。”朱棣还真来了兴致,他倒要听听用了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当国,搬来《周礼》治天下的朱允文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你可以任命辅官,不用给太高品级,五、六品足以,他们没有决策的权利,下面也无属员,只是批阅公文,帮你整理与归纳,那样于你有事半功倍之效果。”
“你说得倒容易,真要实施起来谈何容易,我的心腹除了道衍长老外其他可谓都是武人,要任命辅官只有从归降的文官里找,但他们虽背弃你,却也不是真心归顺我,让国家机密经他们手,我寝食难安。”朱棣虽被说得有点心动,实际上他也掠过这种念头,但现实问题也不容他忽视。
“在档案库存着的一梱一梱奏折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投靠你的文臣们为我歌功颂德的,你除了将写民生与社稷的挑出来外,将其他全当着他们烧了,他们定对你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朱棣久久看着朱允炆,他都快忘了朱允文是从小作为皇位继承人培养得了,此番言论让他将此记起,真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朱棣的目光让朱允炆恍然,惊觉自己看着又想进门就倒头就睡的朱棣竟不能自控的说了这些,不是“狗拿耗子”嘛!
一时俩人都无语,空气一时静默。
朱棣一上朝就任命杨士奇、杨浦、金幼孜、解缙、胡俨、胡广、杨崇为内阁,并对他们言道:“虽然只是五品官位,,却是可参与机务,可以“密揭”,干系重大,要秉公办差、审言慎行。”吓得这七人跪伏在大殿上一口同声道:“谨尊教诲。”
突然被委以重任,这七人是惊大于喜,虽出人头地是他们投身朱棣的目的,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们这位君王比虎狼更凶暴,只觉前途未卜,怕一不慎就同耿镜一般下场了。原本打算退朝就回家祭拜祖先、烧烧高香祈求这一任命是吉不是凶的七人还未等到退朝就与其他朝臣一起被朱棣命令到殿前大鼎前集合。
看着大太监李严带领宦官们搬上来放在大鼎边的一梱梱奏折,朝臣们都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相看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恐慌,因为这个大鼎给他们留下了太恐怖的记忆。建文朝兵部尚书铁铉就因抵死不降,并在大殿上侮骂今上是乱臣贼子、篡位逆贼而被投入大鼎中炸成了焦尸。
朱棣迈着帝王独有的凌人步伐走到大鼎前随手拿起了一本奏折,睨了一眼冷汗直流的臣子们一眼后,轻晃了下奏折道:
“这里有一千多份奏折是你们当年上奏给建文帝的。”
这些奏折中写得都是这些降臣对建文帝的歌功颂德,极尽吹捧之能事,听朱棣此言曾经为自己能用这么华丽的文字夸耀君王而得意洋洋的朝臣一时都面无人色,原本慢慢渗出的冷汗如倾盆大雨,湿了里外三层衣裳。今时帝王并非宽宏大度之人,怎能见他们曾经对建文帝的赞美,这是他们共同的认知。记忆中油炸铁铉时冒出来的青烟与飘散出来的臭味更加记忆犹新,而且大鼎中将被炸焦的是自己。
朱棣见听自己此言后,有些臣子已摇摇欲坠似乎有晕倒之势后,才接着道:
“你们曾为建文帝之臣,对他因没少歌颂、吹捧对吗?这些个奏折在朕手上你们都难高枕无忧对吗?”
趁朱棣又停顿时,有一名叫茹常的文官上前一步跪倒道:“这其中就没有臣的奏折。”
听到此言,朱棣本算温和的面容显现一丝厉色并言道:
“你以为没有就是好人吗?食人家俸禄要想为人家办事,当国家危难时,身为皇上左右近侍大臣,而无一言建树,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一席话说得茹常当场如烂泥般瘫下,与此相比其他臣子虽还面露不安,层见叠出的冷汗是止了,又听君王接着道:
“朕内心并不憎恨那些曾经忠于建文帝的人,而是厌恶那些诱导皇上变坏祖宗法规的人,你们曾是建文臣子,忠于他并没有错,现在侍奉朕,就因忠于朕,朕可以既往不咎,你们身为建文臣子能不喊他万岁,不盛赞他英明吗?你们的折子,除了关乎民生、社稷得,朕已全部命人搬到这儿来了,统统付之一炬,你们不必再担心,朕也不再记得。”
言完朱棣一挥手转身上殿,李严与宦官们将一梱梱奏折丢入熊熊燃烧的大鼎中,臣子们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上,都显现出了感动。感激涕零的臣子们凝视着大鼎上被照亮的“仁爱”铭文,好似曾亲眼目睹油炸铁铉的往事如同南柯一梦,烧去他们“忌讳”的火光,亮得灼透了他们的灵魄。
什么叫收买人心,什么叫虚伪……。朱棣在收买人心上也算造诣深厚,却不明白一些存放在库房等着腐烂的折子,何以让这些建文降臣这般上心,烧了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
朱棣打入南京,归降的文臣才一百四十个,实际上建文朝文臣数量远不止这些,,还有的不是逃了就是自杀了。
朱棣突然领悟道:他不了解文臣,如同朱允炆不了解武将。
昨晚俩人在静寂中各自安睡,朱允炆消沉,朱棣惆怅,或者他们可以为了家国天下纠缠至死,但他们的灵魂却只能隔着宏沟无数。
黯灭的火光、化为灰烬的奏折,朱棣笑自己虚伪时,也参悟出就算不为治国,他也该去了解这些文臣,因为他们与朱允炆是气息相通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