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若我说当日在柳城时,我真以为你是后悔答应嫁给我,然后才设计与团子结婚,作成假死的样子回到昊国,你相信吗?”
男子的声音柔柔如柳城湖边轻摆的树枝,他当时的心境的确是如此,可是说出来,她会相信吗?
七七一笑,说道:
“信,怎么不信,不过,就算我当日嫁给你了,你就会把真相告诉我吗?”她信他是真心对她,否则也不会在城墙时,看见站在边境城墙上的她,而停下拉弓的手。
但是,就算当日他们之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他必然也不会就这样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我会的。”
男子的回答和她所想完全不一,“我要娶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抬眸见到少女不相信的眼神,他唇角依旧笑着,只是这笑落在少女的眼中,已经没有往日那种单纯的模样。
“好吧,也许你会,然后呢,娶回去之后,怎样呢?我成为你女人中的一个,每天守着房门等着你来滋润我这朵小花?”
她的声音有些上扬,明显有些变调,七七深呼吸了口气,才慢慢将心头的情绪掩饰了些。
“你吃醋了吗?”
李青画轻轻的笑出声,眼眸里也浸了水一般,只是面色较为苍白了些,有一种病弱公子柔弱美丽的错觉。
“谁吃醋,谁要吃你这个死人的醋!”
七七又恼又羞,化作怒气骂道,余光看见床上的男人笑着的模样,又气愤起来,她为什么不吃醋,这里说喜欢她,要娶她,那里就先找了个侧妃,还是个公主呢,她就要说:“我吃醋又怎样,你现在还不是个破国太子!还有谁要你!”
这句话确实有些口不择言,她说完后,脸色有些讪讪的,又看了看李青画的脸色,果然明显一僵,心头又恨自己,“你,那你爹被昊国新皇处死了,那你怎么办?”
她也想转移话题来着,可现在不是她转移就能把事情掩盖过去。
有些事情还是要面对,若是李青画要复国,要报仇,他和她以后必然是路人。
“慕容清死了,我只是李青画。”
淡淡的一句话,没有太多的情绪,男子的眼里沉黑似墨,没有半点其他的色泽。
“不报仇?不复国?”七七好奇了。
男子微微侧了头,滑顺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流动,在绣桃纹枝的浅米色薄巾上滑如流水,他似乎有些疲惫,调整了下坐的地方,身子微微往后靠去,缓缓说道:“自小父亲就将我送到虞国一户人家养大,告诉我,这是昊国最大的敌人,要我在这里学习敌人的一切,长大的时候才能用彼之道还彼之身……”
时光从空气中溜走,用光线的明暗来提醒着人们,一天中的哪一个时辰到了。
七七听着他说,说他在虞国遇见的一切,那些善良的百姓,热情的邻居,他在虞国呆的时间远远大于他在昊国所呆的时间,只是为了父亲,父亲有一个一统天下的梦,如今,父亲不在了,一统天下从来都不是他的梦,他不会为一个自己不敢兴趣的东西再去追逐。
至于报仇,复国,他没有想过,父亲叛变的时候,杀了多少原皇党,宫中的妃子皇子公主都被他下令处死,这国本来就是夺得别人的,现在不过还回去了而已。
皇位的争夺,从来都是胜败定生死,没有活路可走。
若不是阴差阳错他被虞国的士兵当尸体抬进去,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父亲的死,他还是有着很深的痛,那种隐隐的作痛,因为结局,似乎早已经可以预料,弑人者,必备人杀。
江山,不是一块玉玺,是一把染血双刃,伤人,同样也伤己。
他的目光灼灼,与柔和的表情截然相反,却该死的和谐,继续说道:“直到在边境城看到你,你站在城墙上,与我弓箭相对,那一刹那……我才清楚的知道,纵使拥有天下,我要的只是一个你……”
他帮父亲策划那些,无非是有一天想要告诉她真相,然后能给她一个身份,虽然,他知道她从来不在乎这些。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这样的想法,虽然这身份于他,也是可有可无可是当她的弓对着他的时候,他也幡然醒悟,如果他继续父亲的梦想下去,必然和她就站在对立面,他是昊国人,她是虞国人,她在虞国长大,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在虞国,一切都是虞国的。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
七七任光影在窗棂下留下分割的影子,她静静的听着男子述说,然后缓缓抬起头:“你好好养病。”
男子看着她逃似的背影,白色的唇微微发抖。
五月的艳阳高照,向大地喷洒着它的每一份热情,明耀的照亮着每一个角落。
七七收到宫中传信,皇上宣她进宫,她虽然心情不好,终不能抗旨不去,只能进宫了去。
进了宫中之后,她也没抱多大希望能有正事,只不过拉着聊了些其他的话语,她听着也没什么劲,心里想着李青画的事情,最烦听到人家说她射死了昊国太子,功不可没,这无疑是在她心口上戳上一刀,她还没办法还手!
难不成她冲上去抽那人一耳光,然后说你丫的闭嘴,那太子是我情人,现在没死,但我心情很不爽!
如果这样说了,大概她的人生也到了个尽头,她顶个叛敌通国,李青画也等着被抓去砍头了。
所以,她才不这么傻!
散会之后,七七很隐蔽的摸了摸坐得发麻的屁股,这就是开会,而且是没一点意思的开会,她在这里简直是浪费生命!
走出殿门,夜谨也走了出来,拉着她说道:“七七,怎么见你从边境城回来之后,气色都十分不好的模样……”会上他一直有看,她的眉是耷拉着的,眼角是往下的,嘴角也是一样,整个人看起来似有灰云在飘荡。
七七摇摇头,没力的答道:“大概是路上奔波了。”
心里冷笑加讽笑,她怎么会气色好?
“这样啊,本来我还想约你去两日后去太祖山下骑马的,你若身体不舒服便算了,下次我们再去。”夜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较为复杂,有担忧,有愧疚,还有些别的不明的东西。
可惜七七并没有心思去看,她心中都是装着那个死而复生男子的事情。
听到夜谨的邀请,转念一想,出去放松一下也不错,她抬起头来,精神的一笑,说道:“骑马,好啊,这次我去边境城后,马术倒是好了不少,到时候我们比比谁的好!”她强打起精神来,免得一个青春美少女就变成哀怨老太婆了,她今年也才十六呢,正是青春好年华。
正和夜谨聊天,眼角瞄见旁边一个玄衣团云男子出来,蹦的一下换到了另外一边,小脸上刚才还挂着的笑容咻地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眸中毫无掩饰的嫌恶和厌弃。
玄衣男子看到她的小动作带着戾气的眉梢仿若染上一点笑意,本来他还有事情要走的,这时却忍不住逗她,道:“乐仪郡主为何看到本王就躲?”
“不是躲你!”七七义正严词的将他的用词纠正过来,“我是觉得你脏闻言,夜谨和玄衣男子脸色都微微一变,不过转瞬时间,玄衣男子又笑了起来,朝服的窄袖一甩,眼眸中都是猎手望见猎物的光芒,说道:“这朝服可是我今早才换上的,如何被郡主说脏呢?”
七七被他话里明显的避重就轻哽住了,她当然不能在这大庭广众说上次在御花园里这位安瑞王爷调戏大皇子妃的事情,那样会对蓝莹的声誉有损。
但是也不会绝不还击,她给了这位王爷一个相当不客气的白眼,笑颜如花,说道:“有时候衣服不一定脏,而是衣服覆在脏的东西上而变脏。”
言下之意任谁都听得出,但是谁都不会去插嘴,一边是西南重兵在手的安瑞王爷,一边是如日中天的乐仪郡主,还有二皇子站在一旁,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的留意着这位安瑞王爷将会大发雷霆,或者是甩不下面子而走。
也有人料想两人间有些不寻常,乐仪郡主的美貌人都能见,安瑞王爷好色之名也已经闻名天下。
谁知,事件中人的举动似乎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英俊的安瑞王爷面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眼眸在乐仪郡主身上扫了许多眼后,突然大笑一声,扬长而去,给旁边的人留下一抹背影。
这样的结尾显然未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连七七本人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位王爷不是一直想出手时便出手,就是大皇子妃也不犹豫的,怎么今日这般怪呢?
她骂了他,他竟然甩袖就走了,难道今天心情特别好?
她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拉了拉夜谨的袖子,小声问道:“你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一般来说,事情不对劲的原因都是因为有更深的阴谋在其中。
夜谨目光一直落在不知名处,被七七一拉,面上才猛得回过神来一般,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眸中也带着闪缩,兀自镇定的答道:“谁知道呢……这种人不理他也罢。”
说话的时候,神色却总有思忖,似乎有什么锁在眉间犹豫不觉一般。
“嗯,也是,这种人,我们不理他就好了……”随口而道,甚是自然。
七七也不把刚才那几句话放在心上,她与他并肩而行,如同在柳城逛街一般,此时只是换到皇宫花园这个地点。
“两日后的骑马比试,你可别忘记了。”
夜谨望着走在身侧的少女,望着她流光溢彩的双眸,明媚如春花的容颜,这一层层穿在她身上的宫装却将她灵动的气息掩去了不少,多了几分贤淑女子的模样,只那眉间依旧带着些顽皮,望着他的时候总带着一层层的笑意,怎么也消不去一般。
他忽然心中一动,“七七……”话到唇边,耳边又响起那些被反复说过的话,硬生生的吞下肚里。
“嗯?你喊我有事吗?”
七七本听他叫自己,以为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却见生生止住了,有些奇怪的歪着侧头问道。
那风刮过她的发,散落下来的短细发丝落在她的脸颊,带来几分女人的风情,目光划过那白嫩的肌肤,水润的唇,少年喉头一紧,眸光一黯,似想了许久,才绽放出一抹带着少年秀气妩媚的笑容,眉头舒展开来,手臂从她身边穿过,折下身后一枝栀子花,递到她手中:“我想说,这花很漂亮……”
少年的身子贴着身边擦过,递过来青色包裹,白色装点的花枝来,那秀丽的容颜上,一双细媚的凤眼,染上了让她陌生的凌厉,唇色绯红,唇角锋利……
她轻轻的将手摸到他的眉间,感觉手下的身躯微微一僵,复又恢复平常,她才微微一笑,用食指在两道秀挺的眉毛中间抚了抚,口中喃喃道:“思乐,你有照过镜子吗?”
夜谨自然的就要将手放在眉间,问道:“怎么,有什么脏东西吗?”
七七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指执起,这么久时日,他的手早已比她的要厚,要大,她握起来还觉得是在江南柳城的藏花院一般,用他的食指,摸着他自己的眉间,小声道:“摸到了没?你的眉头有皱纹了……”
夜谨是猛的一下将手抽了回来,似触电了一般,眼神竟然有些警戒的看着七七,声音虽努力平静,却仍然带着凌厉的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少女一怔,扑闪了两下眼睛,又见他反应,以为他怕自己看出他的劳累,不过也太敏感了些,她纯真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记起,在柳城的时候你的样子,那时候的你,长的比我还要嫩,谁能看出你是个男的,如今入宫不到两年,却让眉间都长了皱纹,这得皱多少次眉头才能长出这样的印记……”
她以前不是没注意到,他即使和她说话的时候眉头也有些自然皱起,但是她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进了皇宫的人便要稳重,皱眉大概是为了有威严。
可是这次她去了边境城,想到李青画从小就被送到虞国,心里那些复杂的思绪,皇室的确比她想象的还要的复杂。
同在虞国二皇子位置的思乐,也必会为这些事情操心,也许还经常夜不能寐。
看到眉头日渐深的印记,和会自然皱起的眉头,她突然很疼惜,对她自己小丫环思乐的疼惜。
夜谨没说话,只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几乎每次当他再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有变化,一点一滴的沉淀,外表不变,内里却沉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