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石等接令返回时,一队靖安军按照孙兴吩咐亲卫策马进城布置。此时北城门,这对亲卫恰巧超过一队进城的车马,车队中有七八辆双马挽就的平板大车,里面多是一堆堆瓦罐。前方还有一辆二马牵引之旅车,车舆外涂红漆,前门处罩以绿呢青纱,车厢的门窗皆闭,不知里面是何人。观前头引导的旗帜,分明是益都路汉军的字号。只不过这队元军士卒只披甲,不带任何兵器。一个站岗的门卫见了骂骂咧咧道:“这些靼子的奴才,领个尸首也是如此拖沓!这已经是三天了,竟然还没有完!”“这些靼子将做官的全尸运回去,底下的士卒们多就地焚化,虽说益都路派了些人过来分辨,不过还是有上百人无法知晓其姓名身份,只得做个无名之鬼了!”旁边的同伴接口道。“咦今儿怎有一辆官车来此?”当值的牌子头心细,见着那辆前头的红漆车舆问道。大家这才觉得有点异样,益都那边今日居然有官员来此,看这车驾制式就是县太爷也未必配得上。靖安军亲卫五六人,踏着烟尘急匆匆追上,抢先入了城。那队元军车马见有一队骑卒盔甲鲜明的自后方赶上,早有一个小军头举手示意给其让路,益都军因吃了个大败仗,这些日子来到临朐领取尸首时均是低三下四,唯唯诺诺。如今见到他们英气勃发,气宇宣扬地赶上来,知道此时不易挡路,故赶紧让到一边停下。透过车窗缝隙,车内一个须发微微斑白的男子仔细打量着过去的赵石等人。待这队靖安军远去后,车队才继续上路。“俞伯观贼军军势若何?”旁边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见这个须发微微斑白的男子看的入神,关切地问道。被问之人正是益都路的俞伯,字山阳,他本是顾恺手下一个参赞,当日元军大败而回,顾恺愁眉不展,俞伯见之,细问逃回的军中之人,了解了所战经过,在宅里反复思量后,终向顾恺献了一计,才有了今日之行。何计?招安耳。能招就招,不能招则分化,瓦解之,如能令其自乱最好。顾恺听其细诉,如获珍宝,连夜亲至卓思诚府邸,两人一番斟酌润色后再献计于买奴。益王买奴本在苦恼中,今有了招安之计,姑且试用之,同时令也先调兵遣将,准备此计不成时再次南下。此计既然是俞伯所献,俞伯自然慨然领命出使临朐,并选了谭子琪为副使。俞伯自领命行来,经过顺天军城外军营时就一直贴在车窗边上仔细观察各处军营动静,对于沿路正在训练的各部顺天军更是关注。收回目光,俞伯向对面而坐的谭子琪道:“士气可用,但疏于战技和治军之法,且装备不整,当日我军之败,真是异数!不知真知何感?”“据探子报:这贼军中最骁勇者为刘正风和于志龙所部,彼等皆驻扎在城西和城南,其部究竟若何,未亲睹,不易判定。”谭子琪回道,“孟氏、田氏虽为义军,然皆治军有方,手下愿效死力,唐兀卫又号称京军中精锐,即便是益都汉军也是编练多时。属下以为此战之败在于轻敌冒进,在于唐兀卫分兵,若彼时以唐兀卫之全力击贼军一翼,溃其后阵,再抄贼军后路,或许大功可成。”“唐兀卫威名赫赫,想不到在这小小的临朐县栽了跟头,李指挥使的位子怕是不稳了!”俞伯叹道。这一路看来皆是刘启、秦占山、万金海所部在营内外操练,于志龙所部因为驻守在城西,两人并未看到,均觉得可惜。“如今天下虽不靖,不过方贼国珍,刘贼福通等都奄奄一息,已不成气候。只是现江淮战事陷入胶着,张贼士诚据坚城死守,脱脱大帅屡次强攻不下,诱敌之策也难收效果,只得围城以耗尽贼军士气。若高邮城下,江南安定指日可待。至于鲁境,各处的贼寇多已平定,只剩这一处仍在滋扰地方,若不能及时剿灭,恐贼势做大难治,有碍大帅之志!”俞伯慢慢道。“况且大军若长期围城,每日粮草耗费巨大,一切用度多是外地调拨,腹里之地乃北地粮仓,对大军的物资供应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山东不仅物产之丰居其首,且是粮秣输送的要道,若临朐不克,鲁北的粮秣只得走临淄,转济南,多绕数百里之远,路上消耗太大!”“所以真知佩服山阳兄所献内应之策,真真绝妙!”谭子琪赞道,“据探马回报,这顺天军里各部纷杂,当初于海贼酋在时,因官军追剿得紧,彼等尚能一心抵抗官军,如今他们得了城,这才几日的功夫,大小头领就开始纷纷占田放租,想做个富家翁了!据细作回报,几家头领之间已经互有怨隙,手下也时有摩擦,只要他们心不齐,不再有亡命天涯的念头,招安分化之计必能成功!”“此行能否成功,城内细作是关键,此行务必要严收口风,无关之人决不能接触,我在明施以招安之法,若能成功,大善。若不能再以备用之策直捣黄龙!”“山阳兄放心,真知必不辱使命!”两人说着话,车队已是进了城,早与城门处的牌子头递上出使的关蝶,勘验无误后进城。先来到益都使者的入住客栈。俞伯等一行暂时在此休息一番,有人出面联系前期在此收敛元军阵亡将士的益都官吏,暗地里俞伯安排一个心腹换了便衣,走后门偷偷溜到了外间街巷里,寻到一处暗号,依着暗号的指引来到一处偏僻死巷路口。这心腹依照联系之法,背靠道旁的大树故意蹭了几下,似是挠痒痒,再一手挠头,反复数次后,则有一个正蹲在附近阴凉处小憩的黑脸大汉悄悄过来,对上了密语。两人一先一后,回到了客栈。“见过大人!”黑脸汉子进屋后,立即拜倒在俞伯面前,那心腹则将其引进后,就在屋外闭门侍立。“壮士,快快请起。”俞伯坐在榻上,两手虚抬,示意他起来说话,“坐下说话。”谭子琪坐在一旁,只是定睛打量。“谢大人,大人跟前哪有小人的座位,小人站着说话就是。”这黑脸汉子抬起脸来,正是自马峪采石场逃跑的潘头。潘头当初逃回益都,主家知晓了采石场事变自然将其骂得狗血喷头,看在潘头对主家的忠心上,只是打了几十棍了事。后来官府传来消息,那些贼子竟然攻下临朐县城后,大肆招兵买马,竟有燎原之势,益都路大震,急急调兵遣将,开始准备征剿。顾恺虽是文官,做事倒是不拘泥迂腐,听到下属谈论起有人自临朐县城逃回,细问后,觉得有些文章可做,知道了潘头、黄皮对临朐县城熟悉,遂召来二人,许其官职,编入情报司,令其戴罪立功。二人又招来一些同伙,再混入部分益都的汉军,伪作当地破落户,一起投奔临朐而去。潘头、黄皮本不敢去,只是上司软硬兼施,他们想起富贵险中求,这才捏着鼻子去了。因为顺天军各部纷杂,没有严密的统属,各部的具体信息多难以互通,潘头等人竟顺利的投入了刘启军内,待大战结束后,又有不少的四方落魄难以谋生之人纷纷涌入临朐,借此机会,潘头不断多次地秘密引入了上百名汉军精锐。他贿赂了刘启军中的一些头领,将这些人全部编为一部,自己也因招兵编练有功,被封了个百户,黄皮则为副职。潘头一开始就探得当初的采石场驱口主要是在靖安军中,为了避免被那些驱口认出自己,他和黄皮不仅剃去脸上的胡须,修了眉毛,还在脸上稍稍染了蜡色,猛然看去,难以认出原先的模样。选择加入刘启部,也是潘头等做足了功课,知道刘启部将佐自成一系,刘启等性贪、多疑,与其他各部少联系,无需太担心被有心人认出来;若是进了靖安军,恐怕超不过一日就被那些驱口们发觉了。当日随着刘启上战场,唐兀卫长驱直入,将刘启部杀得是落花流水,潘头和黄皮贼滑,早早用钱谋得了一个自由出入城和营盘采办杂物的差事,从而避开了当日血战,逃脱了性命。因出入自由,与益都情报司的联络一直紧密。不过靖安军有不少将士都曾是采石场的驱口,潘头外出时难免会碰上,有几次他甚至遇见了穆春等相识的人,好在他机警,不仅变了外貌,而且立即利用人物遮挡了自己,终于是有惊无险。这些日子,潘头与刘启部的许多大小头领已经熟识,靠着情报司先后拨给他的近千两银子和元钞,潘头和黄皮将之用于吃请、送礼,联络感情,效果奇佳,从言谈中打探对刘启部、于志龙部等的底细,特别是几个大头领间的关系冷热和为人秉性更是详细。、消息秘密传给益都,顾恺和俞伯两人觉得大有文章可为,遂有了今日之行。“尔等深入虎穴,探查贼子底细,与敌周旋,大人甚慰,朝廷甚慰,本官此来前,宣慰司已刊发大印,汝在益都军中记名为汉军百户,若能再立功勋,他日封为千户指日可待!”俞伯信誓旦旦道。“多谢大人栽培,小人不过是微末之人,能有机会为大人办事,为朝廷分忧,实感激不尽,愿粉身碎骨以报大人恩情之万一!”潘头自是说得涕泪交加,自己用劲暗暗拧了下大腿,直到痛得泪流,这才做势以衣角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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