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后,益都城内总管府内烛火通明,一些人焦急的等待南边的战报,顾恺此时已经用罢晚餐,泡了一壶清茶,与赶回的江彬对酌,相对江彬的心事重重,顾恺要乐观的多,见江彬眉眼有忧色,反而宽慰他几句。对于江彬的才干,顾恺颇为欣赏,要不是江彬多次婉拒出仕,怎么也要给他个四品郎中,甚至三品员外郎做做。至于是入吏部,还是户部,或是入水监皆可。可惜江彬一直委身在王府做个幕僚,不愿在仕途大展手脚,真真是明珠蒙尘啊。主官不回府休息,底下的小吏自然都在身边殷勤服侍。待听到城内打更三声响,已是子时到了。顾恺终于熬不住夜,算算脚程,就是今日最快的战报也要再过一个时辰传来,顾恺对周围的下吏道:“夜色深重,尔等且各归其家,无需聚在此空自等待,都散了吧。”江彬俯身施礼道:“大人且请回后院休息,待有了消息,江某自会知会大人。”买奴,卓思诚等益都路高官此时早已安歇,只是睡前吩咐下吏留心南边来的快报。顾恺与江彬谈得来,江彬索性就在总管府内一起等消息。别看顾恺年轻,但是近期筹备战事,费心劳力甚多,精神反倒是不及长了他一轮的江彬。“麻烦江先生了。本官就到后室稍稍休息,若是战报传来,务必告知本官。”“大人放心就是,江某理会得。”丑时一到,一匹快马气喘吁吁的驰进益都城,骑手手持紧急文书和令牌,一路飞驰进了益都宣慰使司,很快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益王府,总管府等各处衙门:南下的官军彻底败了,败军正在回撤,估计八九个时辰后就可撤回益都城!这消息晴天霹雳般震得买奴和顾恺、卓思诚头脑差点搅成浆糊。三人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从下属紧张地流冷汗的脸上看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消息是真的。江彬无语,想不到小弟的话一语成谶,虽然多少有了些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异常震惊!不过具体战况还得到也先回来后再了解,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向京师书写这份大败的奏文!顾恺,江彬、卓思诚急匆匆的立即赶至益王府,此时益都路众高官先后赶到,一帮人交头接耳的轻声谈论战情,几个蒙人达鲁花赤,回回同知等脸色阴沉,默不作声,益王买奴则高座当中,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不料鸡飞蛋打一场空,厅内众人皆难以接收这个结果,见买奴脸色难看,大家收起震撼的心思,彼此轻声咬耳朵。四周侍候的下人皆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小心侍候。送信的骑手已经被众人翻来覆去的询问了数遍,他是昨日午后回驰的第一拨信使,彼时官军刚大溃不久,也先正忙着收拢溃兵,反击追兵。不过昨日战况他大体还知道些。面对着厅内他可能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的这么多高官,骑手勉强压下局促不安的心思,稳下心神,一一回答问询。虽然细节还不能完全知晓,但是厅内的众人最终明白战败的直接原因出在于小贼于志龙部身上。“靖安贼军不仅人马多出了千余,而且还有近千的骑军?”江彬喃喃道,“仅靖安贼军就凭空多出了至少两千骑步人马!”那骑手在回来前,也先特地吩咐在回禀于小贼骑军数量时,绝不能少于一千之数,按照他的原意是要至少在三四千以上,不过大败后,众军仓皇北撤,各部将佐或亡或四散,人心不定,这口径一时难以统一,先暂定一千贼骑。特意强调靖安军骑军在千人,也是免得唐兀卫脸上难看!也先自己也是面上无光。不是自己无能,而是对手太奸诈!暗下的实力隐藏的太深!“贼军短短时日竟然有万人之多,这与红巾贼何其似也!”顾恺深惧之。想起刘福通等的起事,众人心里都不禁悄悄抖索了一下。旦月之间,刘福通于腹里啸聚数十万众,占府夺县以数十座,朝廷不得不征伐至少十万兵马,先后累计数年才基本剿灭。虽说如今刘贼福通带着残众躲避在山野间,但是贼酋未获,无法竟全功,朝廷仍对其追索甚急,要不是张贼张士诚突然在江淮断了运河漕运,官军必将继续对其大举征剿。可惜张贼起事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吸引了大量官军,生生救了濒临绝境的刘贼。好在南方的战事传来的多是捷报,若没有意外,凯旋之外旬月内,到时腾出大军后就可继续追剿。可是听说濠州,武昌那里也是不靖,这大军追剿恐怕得有个先后了。买奴的思绪一时间走的远了,然后猛然警醒,自己考虑那么长远做甚,眼下应是顾着自家要紧!看看再也问不出消息,买奴挥手示意这信使退下,吩咐赏了他一锭银子。信使出去后,厅内陷入一片难堪的沉寂。买奴终于开口,直接问道:“剿贼未果,各位有何建议,说来听听。”座下众官一时无语,卓思诚有些发急,他是山东宣慰司兼总管,执掌当地军民事,如今铩羽而归,可不好向枢密院交待。看看下面的顾恺,卓思诚索性直接点名道:“顾大人深体圣意,自来本地后殚精竭虑,多有建树,此时南下不协,不知可有指教?”益都路都元帅也先不在,他对座下的几个管军万户的才干实在是没有信心,倒是顾恺所作所为颇有成效,渐渐被他倚重。顾恺尚无头绪,被上官点名不得不回禀。想了一下,顾恺拱手施礼道:“下官愚钝,只有薄智,目前战斗已毕,但细节尚不明朗,若下官所料不差,贼军除了人马势众远超我等预料外,想必还使了些手段,若能知晓,或可从中一探贼军应付的脉络,了解敌虚实。眼下还是尽快组织城防,加强戒备为要。”“难道贼子还要趁势来打益都城不成?”买奴扬眉喝问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何等尊贵,怎能冒此大险?”顾恺拱手回禀。江彬见买奴的目光转向自己,坐在位上略略欠身道:“顾大人所言极是,官军新败,军心不振,若贼子利令智昏,真的想尾缀袭城,也是可能。虽然益都城高械精,不惧贼军来袭,不过贼军顿于城下,恼羞成怒后对城外的劫掠必然免不了。最后受害的还是王爷治下的小民,即使成功迫敌退兵,损的是王爷清誉,伤的是我路民绅。”姬宗周则大声接言:“两位大人目光如炬,属下钦佩!官军虽不惧贼袭城,但属下为城外万余百姓的生计安危担忧,兵过如火,万家如焚,还请王爷做主,早作迎敌准备。”其他几个官员纷纷表态,支持顾恺等之言。卓思成见此,扭头对买奴请道:“诸官皆言,还请王爷示下。”买奴阴着脸,沉吟后慢慢道道:“既然有贼军袭城之患,诸位还是去准备迎敌吧。待都元帅回来后,再详议迎敌之策。卓大人此事还是请你多费心,最好不要惊动小民过甚,若是整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徒惹人耻笑!”“城内派出一支人马去接应也先,若能逼退贼军最好,至不济也要给本城防御争取些时间。还有,多派些探马去南边探查,看看贼子究竟会有何动静!”“城内虽有些兵马,不过守御如此大城尚显不足,今夜就派人出城征召城外可用义军入城协防。告诉各地义绅,贼军若携胜势而来必不会甘心空手而返,他们若进不了城,城外民绅就是其肆意劫掠的对象,想活命的,想家资无损的最好打起精神,听从官府调遣。”买奴一条条逐一吩咐,手下各官皆唯唯称是。卓思成欠身请示:“是否今夜再向周围府县征调汉军等,并向京师陈禀?”江彬则拱拱手道:“今夜就遣使征调各地兵马是应时之举,不过最好还是待元帅回来后,再商搓如何向京师陈禀为宜,卓大人意下如何?”卓思成立时明白这是在买奴等详细了解战况后,益都可斟酌如何就此事遣词造句,润色奏文。毕竟一场大败仗实在是不好向京师陈述。“还请大人下令,败兵回城,暂时不得进城,先驻外在城外大营休整,不得擅自与营外之人交谈。至于战事,严谨私下讨论,有妄议者,军法从事!”江彬一是担心败兵军纪费驰,入城后扰民,二是担心军内妄议,军心不稳,不利于整兵再战。卓思诚和买奴皆允。各项事物一条条施行,最后也未见到临朐来的顺天军,待也先率残部回城后,才得知是李振雄和孟庆断后,打了个反击,贼军见捞不着好处,追出十几里后就收兵了。随后几日益都上下繁忙不断,召兵,练兵,休整,加固城防,犹如一只失血过多的老虎回到巢穴,慢慢舔舐伤口,静待伤愈复出。战后第三日,战报发往大都。经买奴、也先和卓思诚等反复推敲词句,数易文稿后才终于快马,沿着一路站赤,奔往大都。文中断言临朐贼军已达两万余众,更有贼骑四千,官军讨伐失利,除了贼军浩大之外,更有山中盘踞的经年悍匪纷纷下山蚁附,益都路官军虽浴血奋战,奈何贼军奸诈,多方准备,虽予敌重创,但寡不敌众下,不得不暂时后撤,待重整旗鼓后再次征剿。奏文陈报灭贼万余,敌大溃,遂据坚城而守,官军自身亦伤亡甚剧,不得已后撤。同时为唐兀卫和孟庆,田辉等部诸将佐请功,并一一罗列其战功若干。恳请朝廷为阵亡将士颁发抚殉若干等。最后买奴和卓思诚自请朝廷处罚,言益都路上下料敌不密,致使战事波折未决,将士殒命,罪莫大焉!另有先行一人乃益王府管事,秘密携买奴亲笔和若干资财赶赴大都,至京中哈麻等府邸处暗自联络。京师得益都讯后,百官纷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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