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到对方俱是大吃一惊,这汉子一身粗衫外罩着一层精致的皮甲,背负劲弓,腰间挂着一把钢刀。这人眼尖,立时看出此人的刀弓皆是军中制式,只不知他是哪一方的人。对方的汉子惊骇之下,见他是陌生面孔,只道是对头,也不示警,抽出腰刀就扑过来。年轻人吓得扭头就跑,根本不及解释,听着后面追击甚急,心慌下绕着树木来回跑,希望能甩开他。后面那人见一时追不上,更加焦急,见他动作灵活,怎么也不像是寻常农家子,生怕此人的同伴过来支援,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可不敢造次。两人都不知对方底细,也都担心对方还有同伴会过来支援,又不敢高声示警,怕引来敌手,一时就在林间树木之间往复来回追逐,躲避。那汉子在后面劈砍了数次,都被这年轻人利用树木躲避了过去。这几日敌我双方斥候在这一片区域反复互相追逐,捕杀,各种方法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假扮对方,趁其无备时猝然发难。或者设下陷阱,诱敌深入,或擒或杀,所以双方的斥候都学精了,只要不是熟识的面孔,一旦偶遇,先杀了再说。这被追击的年轻人一边飞跑,还一边口中辩解,“莫要动手,我不是歹人!”他不知此人身份,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追击之人听了浑然不觉,继续默然追杀不变。终于年轻人情急之下,跑出了树林,不顾东西南北的低头向前冲,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弓矢嗖的一声自身旁掠过,吓得他心内一哆嗦,半晌才明白这箭矢是向身后射去。后面“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年轻人回头看,正是那追逐之人胸口中了箭矢,仰天倒在地上抽搐。随即前方有三人挺刀挎剑奔过来,最后面还有一人牵着马在远处跟着。原来是对头斥候正好寻过来,看见这二人自林间跑出来,认得后面那人不是自己军中的同伴。既然不是,自然是元军的斥候了,当下也不答话,直接一箭射过来。这三人不理会年轻人惊诧的目光,先过来看了看这倒地的元军斥候只见那人一嘴血沫,眼神无光,瞳孔涣散,分明已是没救了!一人收拾地上的弓箭和腰刀,在他身上搜检一番,摸出一块元军斥候的腰牌,定是元军无疑了;另两人拔出刀剑,警惕的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尔是何人,怎会在此被鞑子追杀?”一人问道,他既然这般说了,自然是临朐的斥候无疑。这是个年轻男子,看岁数比这个被追的年轻人稍稍长两岁。他们巧遇这二人,见后面追逐的鞑子斥候没有注意,趁隙先射了他一箭。这年轻人大为惶恐,他本是受命悄悄出营至益都城报信,本就是逃兵,身上也没有什么斥候腰牌之类的信物,急切间不好找出什么借口。“小的是附近村民,本想至亲戚家探望有病的婶娘,不想在这林间遇到了此人,这人也不问话,上来就要杀小的,小的害怕,自林中逃了出来,幸好遇见几位军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人定了定神,坑坑巴巴的回答。“现在鞑子军马时常在此探查,你难道不害怕?还敢一人出来?”那人狐疑问道。“小的自然害怕,所以趁着天刚刚亮,想着悄悄赶路,不走大道,走小径,不成想还是遇到了兵祸。”“你姓甚名谁,所居何处,赶往哪里?”“小的罗思,住在西边二十里外的田家堡,赶往东边的柳条铺。”一问一答,倒是不留破绽。这人在靖安军辎重营内十几日,因为往来运输辎重,并与多人攀谈,套出本地不少讯息,此时正好用上。看他一脸惊骇,一身衣衫完全是当地人打扮,倒是没有什么马脚。反复询问了几遍,这年轻人渐渐稳住心神,回话愈加有条理。作为这次探查的领头人,晏维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他自于志龙夺城后,因为战功,被孙兴挑选进入了靖安军的斥候队,授牌子头,手下有几个弟兄。现在大战在即,无论是益都的元军还是临朐的顺天军、包括靖安军的斥候日夜在这片地域反复出没,双方已经搏杀了数十次,互有伤亡。寻常百姓担心战事牵连,能躲避他乡的尽量避走他乡,无处可去的则是尽量躲在村内,非不得已不会出村。这人说的缘由似乎可信,只是口音微微有些不似本地人。但是若以口音做判断又明显不足。晏维犹豫了一下,示意一个同伴进林仔细探查,免得那个元军探子后面还有同伴跟着。晏维继续盘问,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心中的疑惑反而更甚,这时后面的队友牵着马过来,见到地上一具尸体,随口一问,知道是遇到了一个敌军斥候,感叹道:“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怎的连续遇到鞑子的探子?反倒是这几日乡民难以遇到!”晏维这心中一动,似乎觉得发现了什么,见那年轻人神色渐显不安,一手至于身后,不自禁的在裤子上摩挲。他神色不变,对此人道:“现在路上不安全,没事还是不要外出,你这就走吧。”这年轻人心中大喜,颤声道谢,转身继续向林外走去,他步伐不敢迈得太急,强忍着不安和欣喜之情,只是想快点离开。晏维注视着此人背影,由上至下,反复审视,眼光突然落到此人沾着泥尘的鞋上,那分明是靖安军赶制的一批军鞋样式!他心中一惊,扬声喊道:“且住!”就要追上去。就在晏维喊出来时,就听到林内一声惨叫,却是刚才进林搜索之人发出。晏维三人大吃一惊,敌袭!听到同伴惨叫,三人立时知道不妙,齐齐转头看向林内,只见林内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个人,正是己方同伴,他肩头流着鲜血,嘶哑着嗓子喊道:“有敌,快跑!”话音未落,林内马蹄声纷乱,须臾后,冲出来数骑元军,紧接着又是数骑!晏维吃亏在几人都已下马,仓促迎敌,顿时处于下风。元骑挥起雪亮的战刀,直奔晏维,好在因为是自林中冲出来,马速不能太快,晏维见敌出现,立刻闪到自己的马后,争取上马与敌交手。元骑来的飞快,战刀劈下,这边三人举刀相迎,当啷声不绝,混战中晏维抢上马,举起钢刀迎击元骑斥候,力争给同伴上马的机会。这股元军有六七人,人数多于他们,晏维刚才进林的同伴本就负了伤,在混战中动作不便,一个闪失,被敌劈中了面门,他再次惨叫一声,倒地身亡。“大壮!”晏维急着眼睛冒火,奋起力气,他是打行出身,武技娴熟,瞅见对方得手后因为兴奋露出的空门,探身挥刀,砍中了那人的肩膀,疼得那元卒唉吆一声,弃了刀,俯身拨马而回。两个元骑突然瞅见远处正急行的年轻人,以为是反贼一伙的,也不问话,见稍稍有些远,摘下鞍上的弓箭,张弓就射!那年轻人转头见林中奔出数骑元军,心内本来高兴,想着回来招呼,却见两个元卒搭弓射箭,瞄着的却是自己,心里大惊,赶紧胡乱的挥手大声喊:“莫射箭!自己人!莫射箭,自己人啊”他现在看的分明,后面冲出来的元骑是一身官军打扮。元骑根本不理会,两只雕翎箭流星般飞出,那年轻人压根没有料到元骑会如此行事,还大张着胳膊挥手示意,欣喜的表情还没有完全绽放,“噗——,噗——”两声,两支雕翎箭正中他肋下和肩头!“自己人啊!”这年轻人几乎是泣不成声,自己辛辛苦苦逃出军营,带着复仇的希望而来,不料竟在半路上遭遇这种事。“我是孟氏义军的孟武,有反贼的消息禀告—”他忍者痛,一手压住肋下的伤口,想先往一边躲。后面追击的元骑挂住劲弓,取下胯下长枪,催动战马,继续向他冲过来。雪亮的枪头在日光下透着森森寒意。晏维终于格挡住几个元骑的刺杀,为两个同伴争取了时间上马,三人策马狂奔,脱离了战场,不时地回头射箭,威慑欲尾追的元骑。双方箭矢互射,很快晏维的一个手下又被元骑射落马下,随即被飞驰过来的元骑刺杀。逃跑中,晏维扭头看那个年轻人,在绿草如茵的野地上,此人身中两箭,胸口又被元军长枪所疮,此时静静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此人是何人?竟然穿着靖安军的军鞋,见了我等,口出虚言,分明不是好人!”他刚才一心忙于自救和救人,没有听清那年轻人所喊的“自己人!”等语。“琪哥,对不住了,小武没有完成你的交待——”这年轻人临死前脑海中飘荡着最后的意识。他的前胸又中了元骑的一次矛刺,心肺被彻底破坏,任是神医也救不会他的性命了!当日靖安军战报,晏维四人在北方约三十里夹皮沟处遇敌,杀敌两人,伤敌一人,自己损二人,无缴获。半路遇一可疑之人,未及审问,就被元骑所杀。益都路战报,当日在夹皮沟处遇敌,自损两人,杀敌三人,缴获战马两匹,弓一张。孟琪等则继续在辎重营内苦等回信,完全不知派出的同伴孟武已经遭难,而且是殁于元军之手。如是又过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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