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特别温暖。吃过午饭,雪亭和娘扶雪花到院里晒太阳。雪花差不多已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准确地说,一副骨头架子外裹一张干肉皮,肉早就没有了。眼眶深得像井,井里只有一点点水,眼看就要干涸了。但那一点点水也能反射阳光。所以雪花的眼睛仍然亮晶晶的,暖洋洋的。她半躺在躺椅上,沐浴着初冬的温暖的阳光,神情甚是安详。娘和雪亭也不说话。她们想,雪花可能又想到了什么,又在想象里看到了什么。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总是要想到很多事情,回忆起许多事情。娘在慢慢地缝着一个小褥子。雪亭在飞快地打毛衣。打几针,停一下,看看她姐。毛衣是给刘宏打的。明天就是星期六,刘宏和刘好都要回来了。一只红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在墙根寻食,咯咯咯,咯咯咯,很是亲热。雪花的目光跟着鸡们慢慢地走动。 娘仨之间刚刚决定了一件大事。心窝子里的话,都掏完了。她们这时候心心相印。心心相印的时候,谁也不想说那些不咸不淡的空泛话。所以就沉默。这是幸福的甜蜜的沉默,虽然也含了哀伤和悲壮。这样的时刻在人的一生中是不多的。因此也让她们感到有点神圣。她们谁也不想打破这神圣的沉默。 今天一大早,刘发林就去地区找胡专员了。听他说,这阵子在县里跑来跑去,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就是没人管这事。乡里说管不了,这事得叫公安局和法院管。可法院和公安局你推过来,他推过去,谁也不肯管。刘发林也找过钱书记和刘县长,可根本见不上面。年官和乔技术员也帮不上忙。后来,年官就叫刘发林到地区找胡专员。说现在县里的大事太多,刘发林这事,上面领导不说话,县领导根本顾不上。雪花支持刘发林告状,但不支持他花钱。每次上县里只给他三十块,这回去地区只给他一百块。前些日子,全家人在一起商量这事,一致同意雪花的意见:告状不能不花钱,但花多少钱,必须有个定数,最多只能花一万,决不能把老本填进去。刘发林嘴上虽然也表示同意,但雪花知道,刘发林是铁了心要不惜代价把园子夺回来。不采取断然措施就挡不住他花钱。雪花就把存折交给了雪亭。雪花把存折交给雪亭大有深意。雪花知道刘发林现在更看重雪亭,更愿意听雪亭的话,这让她多少有点悲哀,但她更多的还是感到欣慰。 上个星期天的晚上,文雪花和刘发林曾有过一次沉重、庄严、神圣——因而也特别激动人心的谈话。这次谈话意义十分重大,不仅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而且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直白地说,正是这次谈话和以后雪花和雪亭、雪花和她娘之间的几次谈话,决定了这家人以后的生活,奠定了后来这家人重新崛起,走向繁荣富强的基础,并对以后荒地组乃至整个黑虎山村的稳定和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几次谈话的主动方都是文雪花——雪花家和毛主席的母亲同姓。据文老汉讲,他们的老根也在湖南湘潭,祖上就是毛主席的舅姥爷家,是“湖广填四川”时候去的四川。他们没有家谱,这说法不可考——这几次谈话实质上是文雪花在临终前安排后事,都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确定叫谁当她的接班人?现在,有关主要的各方都已同意了她的安排,准确地说,是已经基本同意了她的安排。虽然还有一方没有明确表态,不仅没有明确表态,还不很坚决地反对她的安排,但文雪花坚信,在她死后,这一方——准确地说就是这个人也会照她安排的做,而且一定会继承她的遗志,把她未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把她和刘发林开创的事业推向新阶段。读者想必已经猜到,这个人就是她的妹妹文雪亭——当然,也只能是文雪亭。你替文雪花想想,如果这个人不是文雪亭,文雪花能放心刘宏、刘好?如果这个人不是文雪亭,文老汉和老伴还能在山上住下去吗?不能在这儿住,就只有回老家。而大哥两口子都不算人,老人家是在家待不住才跑出来的。要是再回去,不是寻着遭罪受? 当然,基础下面也得有基础。文雪花这样安排,固然是她愿意这样,但她也并非完全是想当然。文雪花在这样安排的时候,事先已感觉到了这种安排能够被有关各方(主要是被文雪亭)接受的可能性,刘发林那方面是根本不用考虑的。 文雪亭在刘发林和文雪花中间曾经起过红娘的作用。刘发林没有看过《西厢记》,不晓得张生曾向红娘说过“若共你小姐共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但刘发林想把小姨子搂在怀里的心早就有了。不过,刘发林这几年耍大了,见的女人多了,其中有来园子里指导的女技术员,也有做苹果生意的女老板。女老板中还有单身的,要是这些人有谁看中了刘发林,刘发林是禁不起人家的进攻的。文雪花必须在生前把刘发林和文雪亭撮合成,不然她死不瞑目。文雪亭来了以后,她试着先探雪亭,说她要是去了,真真放心不下刘宏和刘好。雪亭先说她的病能看好,劝她不要往坏处想。后来又说,伤透了心,以后再也不想找男人,情愿照顾刘宏和刘好。她便趁着劝雪亭和发林好,谁料雪亭却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没得到你时甜言蜜语,好话说尽,一旦得到,过不了仨月,狗脸一变,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一辈子真的再也不找男人了!文雪花说,你不找男人,发林可不会不找女人。他要是再找个歹女人,刘宏和刘好就活不成了。咱妈咱爹也在这住不成了,我和他打下的这些家业都让别人得了。跟你说实话吧,外边看上发林的女人也不是没有?有一个做苹果生意的女人,光想跟他黏糊。雪亭吓了一跳,忙问,我哥对她啥样?看雪亭的慌张样,文雪花轻轻笑了。她说有我在,他当然不敢。可要是我不在了,事儿就难说了。你没听人说,男追女,一座山;女追男,一张纸。雪亭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咱哥为了得个女人,先是想卖你,后来又想卖我,得了个黑脸女人,就不管爹娘。雪花说,你不知道呀,男人的心总是拴在女人身上。女人往哪边拉,他就往哪边倒。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大。要是他娶个歹毒女人……雪亭说,说实话吧,我以前也喜欢过他,可是现在我的心凉透了,我真不想再找男人了。可是,我敢保证不让发林哥找一个坏女人。我不结婚,就住在家里。我不信他会撵我走,撵咱爹咱妈。雪亭这么说着,却低下头,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办法。文雪花没有料到雪亭会是这态度,不过这态度却也叫她欣慰。雪亭是个好姑娘,不像有的女人,见一个好男人,就想夺过去。即使自己的姐夫也想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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