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占山笑着说：“等着看吧，再过两年，说不定你俩这支书、村长就叫人家给顶了。” 王全邦说：“卡住他，决不能叫他的户口迁过来。” 今年又是大旱。四月份以后，再没有下过一场透雨。麦子的收成只有正常年景的一半。收麦以后，眼看着苹果树上核桃大小的果子由青变黄，吧嗒，吧嗒往下掉，人们心焦得要着火。黑虎山上几个村主要靠苹果，苹果虽然卖不出大价钱了。但山上的苹果因为昼夜温差大，比山下的苹果甜脆，每年卖得还差不多。这两年山下的苹果树砍了不少。山下的苹果树砍得越多，对山上种苹果的人家越有利。人们都盼望着老天快点下雨，让苹果好好收上一年。可老天好像故意跟人们作对，就是不肯下。有两回，眼看天阴得乌黑，县里把高射炮拉到虎头岭上对着老天“咣咣咣……咣咣咣”，打了不少炮弹，说是搞人工降雨，结果呢，反而把一天的云彩都打散了。老人们说，早先可不是这样。刚解放那阵，山上山下都是林子。巴掌大一块云彩都能下雨。黑虎山戴帽，长工头睡觉。自古以来，山下塬地的人们都这么说。五八年大炼钢铁把山下山上的树木砍光后，天才越来越旱。说到底都是人作的孽，你往天上打炮弹中啥用！ 入伏以后，旱情更重。县里召开了抗旱保秋电视电话大会，要求人们肩挑、人拉抗旱浇果树、浇庄稼，把干旱的损失降到最低。领导们这意思很好。只是这意思，不用领导说，大伙也知道。有条件浇、而且浇了划算的地方，不用领导们说，大伙早就自觉这么干了。没条件浇，或是浇了划不来的地方，任你再号召，人们也不肯动。黑虎山这一带，只有山下挨着河边的福地村等几个村能浇果树。山上的几个村都不中，平常都是人吃井水，牛马羊猪们吃水窖里的水。遇到小旱，还能用水窖里的水浇些果树。今年是大旱，水窖里的水早就没有了。因为离水源地太远，拉水浇树根本不现实。这一届乡领导比较实事求是，没有逼着人们拉水浇果树。乡里派下技术员，让人们把树上的果子摘下一部分，说这样才能保住一些果子不掉地。有些人家照着做了，有些人家嫌麻烦，说，要是天再旱下去，只怕是一个果子也保不住。在果树上费工夫，还不如逮蝎子，套兔子划算。 禁猎以后，黑虎山上的兔子多了。这一带自古以来还多蝎子。人们差不多都会套兔子、逮蝎子。一公斤活蝎子一百多，一个兔子十来块。人们白天下套套兔子，晚上戴着矿灯逮蝎子。套兔子全凭运气。运气好，一天能套两三只；运气不好，两三天也套不住一只。与套兔子相比，逮蝎子虽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相当的技术，但是，一旦掌握了其中的窍门（出于保密，不能细说），蝎子还是比较好逮的。村里几个逮蝎子的高手，什么工具也不带，一晚上逮个一两二两不成问题，十天八天也难叫蝎子蜇一回。万一不小心叫蝎子蜇了，那也不要紧。这山上到处都有蝎子草，揪一把蝎子草，挤出草汁，滴在蝎子蜇的地方，一会儿就不疼了。这种草特别耐旱，天再旱它也不会死。老人们说，这都是老天的安排，要是没有这草，谁叫蝎子蜇了，非疼死不可。可是，蝎子再多也经不得人们这么逮，渐渐地，蝎子就越来越难逮了。兔子们不知道是学聪明了，还是也越来越少了，反正兔子们也越来越难套了。人们就越来越心焦。 大旱使人们跟刘发林的矛盾更尖锐化了。 老天老不下雨，旱情越来越严重，荒地村的三眼土井有两眼干涸了。剩下的一眼，三四下才能刮满一桶泥汤汤。人们都想到了山上刘发林水池里的水。人们找到组长马占山，请他上山跟刘发林说说，让大家到刘发林家的水池里拉水。马占山说，那只怕不中。今年多少苹果都旱完蛋了，苹果价格肯定差不了，老刘存心要大赚一笔。人家会让咱用水？好吧，我上去跟人家说说试试。唉，人家如今跟上边的大领导打得火热，只怕眼里早没我这个小组长了。马占山上山找到刘发林，提出让村民们到水池里拉水。刘发林说，沟里的泉水早干了。我这一池子水是果树的保命水。我真是舍不得，不过，既然你马组长亲自上来了，我说啥也得给你个面子。这样吧，咱村的人畜吃水只管来我这里拉。一口人——不管大人小娃，我一天供应两公斤水，一头牛我一天供应十公斤水。一方水抽到山上是十块钱，一公斤水是一分钱。最好给我现钱，不给现钱也可以，只要你组长认账，以后从承包款里抵顶就是了。马占山说，中中中，中中中。我代表大伙谢谢你！ 可回到村里，马占山却哭丧着脸对人们说，我说求人家不中吧，你们非要叫我求人家，你们猜人家咋说……人家脸仰着说，一方水，十块钱，一分也不能少。一口人一天二斤水，一头大牲口五斤水。一手交钱，一手给水。算了，算了，我看咱还是到山下福地村拉水吧。反正咱的工夫也不值钱。人们都骂刘发林不算人，说这人为富不仁，占了村里恁大便宜却不承情，真不是东西！马老六、李铁山等人又吵着叫刘发林修改合同。大伙自然一致拥护。还是马占山嘿喝他们说，咋呼个球！合同的事可是说改就改的！人家现在是大领导跟前的大红人，以后再不要说这话。你们说这话还不是叫我作难？ 因为拉水，荒地村还出了一件很不幸的事。那天傍晚，柏林和他家的独子朝亮从山下拉水回来，上坡的时候，毛驴的套绳挣断了，架子车往后出溜，把在后边推车的小朝亮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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