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舆论”往往最能反映生活的真实。荒地村的“舆论”就很真实地反映了三兴之死的时代背景和直接原因。 三兴干组长已有五六个年头了。前些年,黑虎山后边发现了金矿。那时候,媳妇、娃子到后山给人家背矿石一天能挣七八十块。男人们或者挖矿,或者买回矿渣挖个池子用土办法沉淀金子也不少挣钱。那几年弄金子挣钱,种苹果也挣钱,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各级政府的日子当然更好过。后山有金子的乡镇开金矿,前山和川里没金子的乡也在后山开了金矿,县直机关也开了金矿。政府的日子好过,统筹提留收得也不多。后来金子挖完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了,各级政府的日子也更难过了。因为老百姓钱少了可以少花,但干部们的待遇一上去就不好往下降了。老百姓没有白馍可以吃黑馍,但干部们吸惯了红塔山,就不想再吸绿芒果;坐惯了桑塔纳就不可能再坐吉普车。于是就下劲收统筹提留,下劲收各种集资款,比如建校、修路、小城镇改造等;还逼着农民们入股乡里办的企业(后来多数都垮了)。这些年农民的收入明明年年下降,乡里叫村里报的农民人均收入却是年年增长。因为人均收入增加,统筹提留才能跟着提高。还有各种各样的税,过去政府日子好过的时候,收得确实也不紧,现在可厉害了——一亩苹果园,不管你收成多少,一律上交三百元特产税。这三百元特产税放到以前不算多,前几年苹果价格高,一亩苹果能卖五六千块。可后来苹果多了,价格下来了。好种家,一亩地多少还有点赚头。赖种家算细账不赚钱不说,弄不好还得赔钱。对政府来说,下劲收统筹提留、下劲收各种各样的税是天经地义;对农民来说,却无疑是雪上加霜。一方要收,一方交不起,矛盾就是这么产生了。老组长葛长义因为这矛盾差点叫炸死,死活不干组长,跑到县里做生意。葛长义撂挑子以后,支书王全邦、村长李拴木来到村里,叫大家再选一个组长,可选谁谁不干。村长说,你们都不干就叫三兴招呼着。三兴立马说,中。不就是送个信,传个话嘛。我就跟大家服务服务。反正催粮派款,刮宫流产那种事有“夜袭队”(乡里的小分队)干。三兴就这么干了组长。 三兴敢当组长,跟他媳妇娘家的势力也很有关系。三兴媳妇是福地村的闺女,他妻哥妻弟共五条汉子,相当厉害。有一回三兴和媳妇打架,五兄弟冲上来,非要修理他小子。关键时刻还是让媳妇拦住了。还有一回,李铁山和三兴因一点口角抬起杠,抬着抬着俩人就恼了,动了手。李铁山会几下拳脚,三兴媳妇怕三兴吃亏,立到屋顶一吆喝,五兄弟就骑着摩托“突突突”上来助战了。 三兴见来了援兵,故意充大气,跳到一边骂媳妇:“我和铁山兄弟闹着耍,荒地村谁叫你扯旗放炮胡球喊?” 李铁山看势头不对,赶紧趁坡下驴说:“我说黄金大酒店有俩小姐,耍一晚上一千块。三兴说,现在小姐们生意不中了。三百块就中。我说一千,他说三百,我说他吹牛B,他说我吹牛B……” 三兴媳妇听说三兴和李铁山因为这事打架,忍不住骂三兴。马占山等几个场面上的人物趁机上来说和,五兄弟无从下手,才叫李铁山有惊无险。 三兴领教了李铁山的厉害,李铁山也知道了三兴背后的势力,俩人从此不再胡打缠,心里有疙瘩,面子上还过得去。 李铁山私下跟人说:“都怨狗日们把枪收走了,要是手里有枪,我一个照样干他五个。” 李铁山也不是个善茬子。要是手里有枪,这事他真做得出。不仅他做得出,山上许多男人都做得出。打开《百山县志》,里面有许多条这样的记载:某年某月某日,黑虎山杆众打进县城;某年某月某日,黑虎山杆众洗劫某处。一九四四年,日本人侵占这一带,鬼子官知道这地方人不好惹,专门从国内运来女人解决性问题。两个小鬼子不知道厉害,跑到村里找花姑娘,逮住了当时很年轻的李铁山他奶奶。村里人按住两个鬼子兵狠打一顿,又用铡刀把他们铡成小肉段。李铁山他爷李长龙本来已当了伪军大队长,发生这事后,冲冠一怒烧了炮楼,把一个中队的鬼子全消灭光。鬼子大部队从洛阳来扫荡,他们抵抗两天两夜,眼看就要顶不住。千钧一发之际,八路军赶来了。关于这场战斗,《百山县志》里有详细记载,不过李长龙杀死七个鬼子没有写上——谁叫他兔孙以后叛变哩!黑虎山这一带自古民风强悍。荒地村的老人年轻时候差不多都入过杆子。解放以后,社会稳定,杆子拉不起来了,但人们尚勇斗狠,野蛮强悍的习性还遗留在血液里。这血液再流一百年也消不了。 因为收统筹提留、收这税那费,这一带曾连着出了几起涉枪案件。上级为了稳定,把村民的猎枪统统收了。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收枪以后,人们好治理了,但野猪们却猖狂起来。啃庄稼,毁果园,还袭击人畜。黑虎山一带自古多野猪。金矿红火时,人们射杀了多少野猪?野猪原先一般并不伤人。因为人们射了它,它后来才咬人。射野猪的一般都是外地人。如今外来淘金的人都走了,却让当地人来承受野猪的仇恨。不过,人们手里有枪的时候,也并不在乎野猪。荒地村家家户户都有猎枪,有些人家还不止一支。这枪一来是为了防野猪,二来也是为了震慑别人。就像国与国间用来相互震慑的原子弹。现在枪叫收了,野猪却越来越多。人们向上级反映,要求发一部分猎枪对付野猪。上级说,新法律出来了,私藏猎枪是犯法。发枪不可能,有野猪你们就报告,公家替你们打野猪。因为没有猎枪,靠公家打野猪往往又靠不上,人们对野猪只好退让或者采取一些怀柔政策。野猪拱庄稼,就叫它拱去吧,反正庄稼也不值几个钱;野猪来拱果园,就扔给它们一些玉米棒。它们吃吃也就慢悠悠地走了。怀柔政策大见成效,后来野猪便很少主动攻击人们了。荒地组只有一个一、二、三年级的复式教学班,四、五年级的学生娃们都要跑到山下福地组的小学校念书。学生娃们上学和放学路上碰见几回野猪。他们吓得要死,野猪却没理他们。老人们说,野猪也通人性,这样和解了才好。不过,野猪太多了,也应当叫它们实行计划生育。它们光来捣乱也不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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