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茗志
第十六章
一尘不染的白色病房,让苏茗想起MildSeven的烟盒。
苍白无力的突兀着。
正如无法令死人复活。
苏茗紧紧地握住莫影的手,呆呆地看着莫影紧闭的面颜,眼神跟莫影的脸色一样的苍白。
莫影没有死。但是伤势严重,颅骨骨折,胸部创伤,以及腹部脏器损伤,虽然保住了生命,只是目前一直处于昏迷期,医生说如果长时间不醒来,或者醒来又昏迷了就会比较危险。
于是,苏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害怕如果自己松了手,莫影就会不再醒来。他很怕很怕。
那天晚上,莫影送进急救室不久,莫颂歌就赶来了,蔚央莲没有来。恐怕是莫颂歌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蔚央莲,苏茗也不想这么做。
现在是23:47。还没有到第二天。
莫颂歌本来想问苏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看到苏茗的脸后,就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只恐怕他现在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了。他在颤抖,在流汗。
莫颂歌在苏茗旁边坐下,苏茗身子前屈十指交叉抵在额顶。
“影”
莫颂歌只听到脆弱的沙哑之声。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一仰,直直地盯望着天花板。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不言语。等待着急救室门头的灯。
时间流动的速度令人发指,这期间莫颂歌几乎每隔15分钟就会看一下手表,却只是徒然。
莫颂歌的手机震动过几次,是蔚央莲打过来的电话,蔚央莲问莫颂歌在哪儿呢做什么呢什么时候回家呢之类之类的问题。莫颂歌揉揉额角,很温柔的说有点工作要做,不一定回得去了,乖,先睡吧。
不清楚就这样坐着,等着,过了多少时候。急诊室里的灯亮的时候,苏茗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口气没顺上来,干咳了几声。
“咳咳医生!他怎么样了?”苏茗扑上去抓住医生的手腕,汗水顺着黑色的耳鬓发丝流下。
“命是保住了,但伤势很严重,病人还处于昏迷。能早点醒过来那是最好不过了。”医生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两人,问:“你们,谁是家属?”
“我是他的哥哥。”莫颂歌勉强笑了一下。
“哦哦,那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交个费用吧。”医生擦擦额角渗出的汗丝。
莫颂歌应了一声,然后拍拍苏茗的肩膀,“你守着他吧。”然后转身离开,去办理住院手续。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小影绝对不是随便就能被撞的类型,这事儿,恐怕很棘手。莫颂歌紧紧地攥住手里签字用的笔,眉头紧锁。
现在是上午10:17。窗外的树枝上有几只鸟在休憩在叽叽喳喳的乱叫。苏茗揉了揉太阳囧,从昨天发生车祸以来,他一直没有睡过,正如莫颂歌所说,苏茗一直守在莫影的旁边,寸步不离。
自己不能睡,要等到他醒来才行。
苏茗的手扣上莫影的,又时而捋捋莫影遮在前方的发丝,温柔似水的手指顺着发丝又抚摸过莫影的额角,眼睛,耳朵,鼻尖,脸颊,还有略显干燥的唇。
这些都是我的。苏茗微微展开了淡若花香的笑意。
他突然开始意识到,意识到自己有了想要拥有的东西,而且这样东西就在自己眼前,安静如月。
苏茗轻轻地在莫影的唇上一啄,调皮地笑笑。
影,你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我不会放手了,我只想要你。
影,抱抱我。
快点醒来,好不好。
醒来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像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去喝酒,我只喝你调的波斯猫漫步,你要给我多加几个冰块。
然后我们一起走回家,你牵着我的手,紧紧的不松开,我喜欢你身上的温度,好温暖好舒服。我想就像猫咪一样蹭在你身上,向你撒娇。
回到家后,我们一起洗澡,我们可以在澡盆子里打水仗,啊哈哈,空间完全足够是不?
还没有擦干就滚到床上去,你会说我捣乱把被单弄湿,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换个不就行了,然后你坏笑着说不用了,反正过会儿还得弄脏。
你会抱着我,紧紧的,生怕我会冷会做恶梦,你在我耳边低语着什么。我们囧囧,感受着彼此的热度,彼此的渴望
对不起,我又哭了。
苏茗用手背抹掉泪水的瞬间又会有新的的泪水涌出来,十个小时以来,他总是想着想着就会突然抽泣起来,他想自己的眼睛一定又红又肿丢死人了,他想莫影一定又会说他像个女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苏茗并不是这么容易哭的人,泪水多年以来被完好的封存在一个漂亮的通透的玻璃瓶内,只不过一旦破了,就会彻底瓦解,玻璃就是这么脆弱不堪的物质,跟人的心一样
在你说爱我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神经什么的全都断掉了,也许呼吸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我仿佛是在听你说着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全身震悚起来,怔怔的。
你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莫影么。
或者说,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过我自己,我没有把自己带入方程式,我不是x也不是y,你也许是x或y这样的未知数,只是我连x,y都不是。然后,你却对着我这样的存在,什么也不是的存在言爱。
一点一点的看到自己苍白的肤色,伸开的五指,修长而优雅,一点一点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是活着的吗?我想抓住你,紧紧地贴在你的胸口,感受着你的心跳,然后,噗通,噗通,也有我的心跳,我感受到了。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呐,我是活着的么?
然后,你会搂着我,说爱我。
你到底,是在爱着,怎样的存在。
莫影,我已经搞不清你了,为什么要爱我。
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要抓住你的手,贴在你胸前,聆听你的心跳,感受着你的温度,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想着这样的温存,你的,还有我的。
影,爱我的话,就醒来吧,求求你了。
苏茗就这样寸步不离地一直守候在莫影的身边,几天以来不吃不喝,他没有胃口,如果强行吃下东西的话,就会马上想要吐出来,他的身体开始拒绝的食物,他精神脆弱如镜。
“这样下去,小影还没醒你就先倒下去了。”
“就是啊苏茗!多少吃点吧!!”蔚央莲端着碗鸡汤奉上。
“我真的吃不下。”苏茗微微挡开了那碗鸡汤。除非是他做给我吃。
不想我饿死的话就给我赶快醒来!
在医院的这几天,莫家的人来了好几个看望莫影,不仅莫家的人,连莲家的人都来了。
还有夜晨那个小孩。流淌着大把大把的眼泪哭湿了一大片的床单,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影哥哥你不要死啊~~~!你死了就没人喜欢晨晨了!呜呜”
“晨晨他没死,只是还在昏迷。”莫颂歌纠正道。
几日以来,苏茗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他一直封存已久的记忆一遍遍地涌出,他不愿想起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总是与莫影撞车的一幕相重叠,他觉得自己也许会这样下去疯掉也不一定。人总有不能承受的事情,苏茗所不能承受的就是目睹他人的死亡,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明明什么也做不了。
对自己重要的人,说爱自己的人,都会遭到这样的命运么?
上天要剥夺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让我心死,一次又一次。
真正应该死去的人应该是我!是我!
那车是撞我的!你为什么要挡下来?强行去做个悲情的故事主角吗?你这样太过分了太过分!
“影影你要什么时候醒来。”
“你的手好冰,我不敢松开,害怕松开了就再也握不住了,我不敢睡,怕睡了就会错过你的苏醒。”
“你在做梦么,会是怎样的梦,会不会是一个人,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踽踽独行,没关系,我的手现在是热的,借给你,你要感受得到,我的温存,我的十指连心,我正在把我的心托付给你,你要看得到并要收好。”
苏茗握紧莫影的手,感受着对方手心的纹路,以及微弱的生命的颤动,犹如燕尾蝶不经意间抖动翅膀之后留下的余波。苏茗哑哑地吐露着每一个字,他要不断的说话,他想让莫影听到,然后醒过来,看着自己。
“影,我怕得很。我怕你会跟我的父母一样,在我眼前消失,这是我最害怕的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知道这样有多残忍么。不要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活着之后,再让我心死。你要是真的爱我,就醒来啊,醒来!!”
指甲用力嵌入了手心,心痛就这样在传达。苏茗歇斯底里的呐喊充斥着这个苍白无力的空旷病房,他甚至可以反复听到自己声音和感情波动的辗转,反侧。心死,是对自己的绝望。
微微动了动手指,莫影的。
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前方渺茫,这里是没有时间的,这就是死亡吗。
有多少人能证明我曾经活在这个世上,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想让他来证明一下,有点不甘心啊,我到底在那个世界上什么也没做,就连爱他也没有做什么,我就在这死亡的虚无中漂浮着,等待着黑暗的同化。
有个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颤颤抖抖地侵入我的耳根,起初朦胧一片,只有声波却什么也听不清。我很累了,让我睡会儿,你不要吵
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想听你说,你在说什么?让我听清楚,让我感受到你,你的温存。
黑暗中很荒凉。可我却可以感受到手边的温度,暖融融的,让我想起我做的蛋塔。
那个声音自顾自地说着,说着。
不要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活着之后,再让我心死。
你是茗。
我的茗。
你在我身边吗。
好想见你,好想
“你好吵。”莫影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莫影看到苏茗惊愕得定了格的面容,憔悴的脸色,红肿的双眼,都不像你了。
不过,我也已经不像我了,呵。
过了很长一会儿苏茗才回过神来,下一秒马上转过头去,“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莫影笑了。“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我还躺着咳咳你接着说呵”
“不吵你了。你睡。”你醒过来,醒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其实我是回光返照,小茗唉有点话给你说的”莫影露出难过的表情。
苏茗的心一下紧了,紧紧地握住莫影的手,表情很难受地看着莫影。
“别这样。”苏茗苦苦的说,感觉一不小心又会哭出来似的,现在的自己非常敏感非常脆弱,经不起那样的玩笑。
“骗你的傻孩子。”
莫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只是这笑容泛上一层淡如迷雾的涩涩的味道。
苏茗咬了咬下嘴唇,满脸都写着忧虑。
如果可以,苏茗想就这样扑到莫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不放开。
如果可以,苏茗想就这样紧紧地握住莫影的手不分离。
如果可以,苏茗想就这样过上一辈子。
能遇到你,你能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能够让我笑让我哭,让我开心让我难过,让我幸福让我悲痛,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地活着的。
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