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正逗着夏紫菱说话,就见封毅拿着个小筐子进来了,朝他笑笑,蹲下从麻袋里分出十来条冰鱼装上,又回了自己院子,搬了个梯子爬到房顶高度。
许延隔着围墙好奇地问:“小毅哥,你上房顶干啥。”
“上面冻着腊肉,”封毅低下头问:“你想吃不?想吃我多拿块。”
“好啊,”许延跑过去:“让我上去看看。”
封毅拎着两条狍子腿下来:“都被雪盖住了,一块块都是雪坨坨,看不出东西。”
许延扶着梯子就往上猴,到了房顶一看,上面堆了一层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雪坨子,果然看不出本来面目,低头说:“你弄那么多腊肉,又吃不完。”
“你捞那么多鱼,就吃得下?”封毅看着他笑。
许延抓了房顶上的雪又去砸他,封毅扶着梯子忙说:“我说错了,快别闹了,看待会儿掉下来。”等许延到了地面,才拿着条狍子腿放到灶台上煨着解冻,另一条放进装了鱼的筐子里,对许延说:“延延我出去会儿,回来再给你焖腊肉吃。”
“你去哪儿?”许延说:“我跟你去。”
封毅说:“你别去了,我就给人送点鱼。”
“为什么我不能去?”许延眉毛一皱,满脸疑惑:“你去给谁送鱼?”
封毅张开嘴看着他,末了失笑,拉住他说:“那一块儿去吧。”
许延纳闷地跟着他走,待到靠近上回抓公鸡闯进的那个小院子,才惊诧地问:“这不是……?”
“嗯,是。”封毅脸上淡淡的,进了院子敲了两下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一个三十七、八,模样端正的女人披着件绿袄子出来,看见封毅笑着招呼:“小毅啊,快进来坐。”
“不坐了赵阿姨,”封毅笑道:“来送点鱼,你拿进去吧。”
“哦,好,”赵寡妇也不多留,笑道:“那谢谢了啊,有空来家吃饭。”
封毅笑笑,拉着许延往回走,那房门在身后很快掩上了。
一直走上马路,许延都诧异地瞄着封毅,却见他脸上毫无异色,忍不住说:“你干嘛还给她送东西?!”
“我干嘛不能给她送东西?”封毅看他一眼,笑着问。
“还用说吗?”许延不好点明,闷头往回走,心想封毅也太老好人了,不找那女人晦气就不错了,还急巴巴给人送吃的。
封毅竟也不说下去,一直闭嘴走路,快到家门口,见许延兀自皱着眉,才低声说:“有她,我爸高兴。”
那声音里压着的沉沉的伤感,即使微不可查,许延却感受得分外清晰,心尖仿佛被扎了一下,锐利的疼,他伸手握住封毅的手:“哥……”
封毅揽揽他肩膀,笑着说:“回屋里玩儿去,饭好了我叫你。”
许延不走,看着他说:“我想陪着你。”
“你还怕没时间陪我?”封毅睨着他突然一脸坏笑。
许延瞪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想赶他回屋,就是赖在旁边不走。封毅没再催他,摸摸狍子腿化得差不多软硬,去冲了水搁在砧板上,拿刀切成殷红油亮的菲薄肉片儿,层次均匀地码进盘子里,抬头问许延:“中午要吃鱼不?”
“随便……”许延没情没绪地说。
封毅放下刀,疑惑地看他:“延延,怎么了?”
许延低下头,闷声说:“寒假怎么都那么短……”
封毅愣了会儿,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玩笑又招了他的心事儿,柔声说:“哥很快就毕业了……”
许延鼻子一酸,哑声说:“快什么……还要一年多呢……”
封毅看着他,洗洗手拉进屋里关上门,轻轻搂进怀里:“延延,别这样,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他拍着许延慢声哄:“几岁了?说哭就哭,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怕,”许延别开脸,眼里的水滴越聚越大,慢慢滑出眼眶:“反正……也没多少机会哭……”
“延延……”封毅静静看着他,伸指慢慢抹去那一条湿渍,忽然轻声笑了:“你不怕,我怕啊……”
“你怕什么?!”许延回头捶他一下。
“怕人说我欺负你呀,”封毅看着他笑,轻抚着他脑后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半晌之后,低声说:“更怕……让你受了委屈……”
“哥……”眼里才刚收敛的水汽,又聚拢了,许延抱紧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你会来找我的吧?”
“嗯,”封毅抚着他的背,轻声说:“哥对你撒过谎吗?”
许延慢慢地转涕为笑:“没……”
两人静立了会儿,封毅握住他肩膀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微笑:“不哭了?在屋里等会儿,我先去做饭?”
“嗯。”许延应道,转身跳到他床上,摘下那把吉它说:“这次回来还没听过你弹过。”
封毅笑道:“你要听,待会儿弹。”说罢开了房门出去。
下午封毅要去农场喂兔子,许延也跟了去,两人一块儿清理了兔栏。封毅消了毒,拿瓶维生素碾碎了拌进麸料里,又到墙角拖了个纸箱出来,打开竟是一格格鲜鸡蛋。
许延好奇地问:“哥,你拿鸡蛋干啥?”
“喂兔子呀,”封毅笑道:“两天喂一颗,兔毛长得特别快,毛质又漂亮,而且抵抗力也跟着增强。很多人养不好,就是不舍得下本钱。其实成本高一点没关系,卖兔毛的利润早翻倍儿回来了。”
“哦,”许延笑着说:“不过这兔子还真金贵,又是鸡蛋又是补药。”
“呵,是呀。”封毅说:“蛋壳放这盆里。”
“蛋壳还要?”许延敲掉蛋囊,手里的壳扔进盆子里:“有啥用啊?”
“烤脆了,碾碎,”封毅从身后铁罐里舀出一大勺花生米,添进饲料盆,睨着他笑:“给你补钙。”
许延抬手就去抽他,封毅连声讨饶:“错了错了,是给兔子补钙。”
许延骂道:“你怎么越来越贫!”
封毅严肃地说:“是你对我的优点了解不足。”
“屁优点!”许延瞪他:“我只见到缺点!”
“那延延真是独具慧眼。”封毅低个头笑:“都是缺点还不嫌?发现我有潜质?”
“滚!不要脸!”许延脸一红,甩手丢掉蛋壳:“谁说我不嫌?!”
“唉!”封毅唉声叹气,对着兔子笼说:“还是你们好啊,一见我就欢蹦乱跳,又不用哄着求着,有吃就不嫌弃人。”
许延噗嗤一笑,拿起木勺搅拌和了蛋浆的麸料,问:“这兔子那么金贵,鸡蛋不用煮熟了喂?不怕拉肚子?”
“它们又不缺钙,不爱拉肚子。”封毅说完知道坏了,马上跳起来逃得老远。
许延挑着勺稀糊糊的麸料就要泼过去,忍了忍终于放下来:“你再说试试!”
“不说了,绝对不说了。”封毅笑着靠过来,拿过勺子,边给食槽添料边招呼:“兔子啊,快吃吧,兔子啊,别挑食。”
许延忍不住过去踢他一脚,突然看见最上面那层兔笼里,关了两只特别小的长毛兔,毛茸茸的煞是可爱,立刻靠过去打开兔笼,捏着耳朵抱出来:“这兔子多大了?”
“出生没多久,”封毅说:“你别抱,待会儿拉你一身。”
许延撇嘴道:“你的话几句能信的。”
封毅还待再说,见许延眉毛一皱,立刻低下头继续喂兔子。
许延把兔子塞回笼里,回头冷冷地说:“你的兔子撒尿了。”
封毅说:“是吗?那怎么办?”
许延瞪着他不作声,封毅赶紧加完饲料,拉着他往回走:“咱快回家洗洗去。”
许延恼火地急急走路,这兔子也太不讲文明礼貌了,一上手就撒尿,回了家就赶紧冲进澡房,涮洗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套上衣服还不时闻闻自己的手腕子。
封毅说:“没味儿,有我也不嫌你。”话音刚落就被许延赶出了门。
许延在屋里转了会儿,不见封毅进来,开门出来一看,两边院子里都没人,不由纳闷儿。半小时后,还是没影儿,许延便翻过了墙头,到他窗边一瞧,见封毅手里拿着个章子,在桌面上不知道印着什么东西,旁边已经摞了厚厚一沓。
许延推开他房门,靠过去看,竟然是一叠黄纸,每张上面都印着色彩各异的猪、牛、羊等牲口,桌子上也摆开几个磁碟子,碟子上都盛着坨棉花,全都胀鼓鼓地吃饱了各色颜料,每个碟沿儿上搁着个塑料软印。
许延拿起来看看,问:“哥,你印的这是啥?年画儿?”
“年画儿?”封毅微感愕然:“不是,这是冥钱。”
许延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黄丽萍曾经说过,李阿姨正是年前走的,他抬眼瞅瞅封毅,没再说话。
封毅印完了手下的,又裁出一叠黄纸,拿个印板给他,笑着说:“帮忙印啊,傻呆着干啥?”
“哦。”许延便接过来,在碟子里蘸上颜色,两手稳稳地往黄纸上压印,手一揭开,一只胖墩墩圆滚滚的鲜红肥猪立刻跃然纸面,许延揭掉放在一边,接着又印下一张。
呆着面孔的一叠叠黄纸,陆续被两人印出了跳跃缤纷的活泼图样,桌面上很快摞起了五沓一掌高的彩图。门缝里忽地钻进来一阵冷风,吹得许延脊背发寒,也招惹了被封印在纸面上的牛羊,那些家伙们立刻莫名其妙地癫狂起来,一连蹿起十几张,在两人头顶抽筋似地乱舞。
许延回身关好门,接住落下来的牲口,叠好放回桌面,轻声开口:“哥,哪天去看阿姨?”
封毅说:“明天套完野兔回来,我就去去。”
“我跟你去好不?”许延问:“我也想去看看李阿姨……”
“快过年了,你去干啥?”封毅说:“粘那晦气……”
“我不怕,”许延看着他:“哥,我想去。”
“那就去吧,”封毅笑:“反正人死如灯灭,都是碳水化合物,晦气不过说说罢了。”
许延也弯起嘴角,浅笑着说:“哥,咱们一早就去吧?早上空气好,回家再去套野兔子。”
“嗯。”封毅低下头,笑着说:“好。”